团圆饭的热闹持续了约莫半个钟头,孩子们最先坐不住了。雯子见状,便和刘峰母亲、婶婶默契地交换了个眼神,带着悦悦和润宝离席,去了客厅。动画片的声音隐隐传来,堂屋里顿时清静了不少,圆桌上只剩下刘革命、刘文革、刘峰、刘军这四个男人。
空间仿佛一下子宽敞起来,气氛也随之变得更加随意、酣畅。女眷们不在场,男人们喝酒的节奏明显快了些,话题也更加天马行空。从国家政策的解读,到县城明年可能规划的新区;从刘峰当年在深圳闯荡的见闻,到刘军跑运输遇到的趣事;甚至聊起了父辈年轻时在生产队挣工分的艰辛。酒杯在粗粝或宽厚的手掌间传递,伴随着爽朗的笑声和偶尔拔高的嗓门,第一瓶白酒很快就在这热烈的气氛中见了底。
刘革命脸上泛着健康的红光,兴致正浓。他大手往桌沿上一按,身体微微前倾,对着身旁的弟弟刘文革喊道:“文革!别藏着了,去,把前几天你去我那儿拜年,我给你的那对酒拿出来!”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亲切,“我自个儿捂了好几年都没舍得动,可不是让你接着当传家宝供起来的!今天这日子,这气氛,正好!拿出来,开了,咱们接着喝!”
那对酒是刘革命珍藏的佳酿,品质上乘,他送给弟弟,本就是存着在重要家庭聚会时共享的心思。
桌上几人闻言,立刻笑着附和起来,气氛更加热烈。
“对对对!叔,快拿出来!”
“峰哥说得在理,好酒就得配好心情!”
“我也惦记那口呢!”刘峰也笑着帮腔。
刘文革本来就被酒精熏红的脸膛,此刻颜色更深了,像是秋收时的高粱。他咧着嘴,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还带着被气氛烘托起来的豪气,半真半假地“抱怨”:“大哥,你……你这不是割我的肉嘛!那酒……那酒我本来是打算留着,等咱家军儿哪天争气,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定亲下聘的时候,跟他未来老丈人喝的!那可是压箱底撑场面的好东西!”
他这话一出口,犹如在滚热的油锅里溅了滴水,瞬间引爆了全场的笑声。
“哈哈哈!”
“文革叔,你想得可真够远的!”
“军儿,压力大了啊!”
所有的目光,带着善意的戏谑和长辈特有的关切,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坐在下首的刘军身上。刘军本就是年轻面皮薄,酒量也浅,之前几杯下肚,脸上早已是红云遍布。此刻被父亲当众点了“终身大事”,又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顿时窘得不行,那红色“腾”地一下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脖颈,连端着酒杯的手指头都有些不自在了。他憨厚地咧着嘴,露出两排白牙,除了傻笑,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恨不得把脑袋埋到桌子底下去。
“瞧瞧,把孩子给臊的!”刘革命看得哈哈大笑,用筷子虚点了点刘文革,“你那点家底,还怕以后没更好的?今天高兴,先喝了再说!”
“就是,叔,”刘峰也赶紧给堂弟解围,笑着催促,“咱们今天先替军儿那还不知道在哪儿的老丈人把把关,尝尝这酒到底够不够格!”
在一片欢腾的起哄声中,刘文革终究还是拗不过众人的热情,或者说,他本身也沉浸在这份难得的家族欢聚气氛里。他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脚步略显蹒跚却坚定地走向里屋,小心翼翼地将那对用精美锦盒装着的白酒捧了出来。
锦盒打开,取出瓷白瓶身的两瓶酒,包装被仔细拆开,瓶盖旋开的那一刻,一股更为醇厚、内敛的酒香瞬间逸散开来,与桌上菜肴的余香、男人们身上的烟酒气混合在一起,交织成一种独属于家庭聚会、充满人情味的复杂气息。新的酒液注入杯中,色泽微黄,挂杯明显。
“来!”刘革命再次举杯,目光扫过弟弟、儿子和侄子,声音带着酒后的沙哑与深沉,“不管明天、后天什么打算,今天,咱们爷几个,喝个痛快!”
“喝!”
四个酒杯再次碰到一起,声音比之前更加清脆、响亮。
这酒,是陈年的佳酿,也是流淌在血脉里的情义。长辈未说出口的期盼,晚辈潜藏心底的志气,都在这推杯换盏间,默默地传递与承接。屋外寒意尚存,屋内却已是春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