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的悲鸣划破乌镇沉寂的夜空,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隆昌丝行内滔天的波澜。
警铃尖锐,火把如龙,人声鼎沸夹杂着兵刃的寒光,将丝行后院映照得如同白昼。沈文渊、赵莽、王犇三人如同被困在蛛网中的飞虫,在骤然亮起的火光与弥漫的烟雾中,向着预定的东墙方向亡命奔突。
“拦住他们!”
“别放走了贼人!”
“放箭!”
弓弦震动,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穿透烟雾,钉入他们身侧的墙壁、地面,甚至擦着衣角掠过。赵莽怒吼一声,挥舞着随手捡起的一根粗木棍,格开几支流矢,为王犇和沈文渊争取空间。王犇则如灵猿般,凭借对地形的短暂记忆,寻找着掩体,不断向前突进。
沈文渊落在最后,他脸色苍白,并非受伤,而是因为方才库房门开启的瞬间,那股骤然爆发的、浓郁到几乎令人窒息的邪气冲击,让他气血一阵翻涌。这邪气的精纯与侵略性,远超之前在死水镇和困龙泽所遇!他强压不适,手中不断打出各种符箓——或是制造更浓的烟雾,或是在追兵必经之路布下短暂的绊索、幻象,竭力延缓着追兵的速度。
“快!东墙下排水口直通河道!”王犇低吼,他已经看到了目标。
三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东墙根下一个被杂草半掩的较大排水口,仅容一人勉强通过。赵莽二话不说,率先钻了进去,王犇紧随其后。
就在沈文渊准备钻入时,一支冷箭“嗖”地射来,角度刁钻,直取他后心!沈文渊感应到危机,猛地侧身,箭矢擦着他的肋下飞过,带起一溜血花,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传来。
他闷哼一声,动作却毫不停滞,顺势滑入排水口中。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和怒吼声已然近在咫尺。
……
河对岸的废弃水阁上,酪丹强忍着脑海中如同针扎般的残余痛楚和阵阵眩晕,死死盯着对岸那片混乱的火光。她的心紧紧揪着,直到模糊地“看”到那三个代表沈文渊他们的光点,险之又险地遁入东墙之下,并迅速远离丝行范围,沿着河道向下游移动,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担忧——她清晰地“看”到,代表沈文渊的那个光点,光芒明显黯淡、波动了一下!
他受伤了!
“周老丈,他们出来了,往下游去了,但沈先生好像受伤了!”酪丹急促地对守在一旁的周老丈说道,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周老丈神色凝重,低声道:“公主莫急,老朽这就去接应。你速回住处,告知其他人准备接应,但切记,若无必要,不可出门!” 说完,老人如同融入夜色的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滑下水阁,向着下游方向迎去。
酪丹不敢耽搁,强撑着发软的双腿,沿着来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快速返回周老丈的杂货铺后院。接应的两人见她脸色苍白、神色惶急地独自回来,心知不妙,立刻迎了上来。
“公主,发生了何事?”
“先生和赵大哥他们呢?”
“他们……他们可能暴露了,正在撤离,沈先生好像受了伤,周老丈去接应了。”酪丹喘息着,将情况简单说明,“快,准备好伤药和热水!”
院内瞬间忙碌起来,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每一个人。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刻都显得无比漫长。酪丹坐立不安,时而走到门边倾听,时而望向阿木尔沉睡的房间,心中的忧虑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临时组成的团队,每一个成员都如此重要,失去任何一人,都是无法承受之重。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后院的门终于传来了有节奏的叩击声。留守的兄弟立刻开门,只见周老丈当先闪入,身后跟着浑身湿透、沾满泥污、神色疲惫却眼神锐利的赵莽。最后进来的,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肋下衣衫被划破、渗出血迹,由王犇搀扶着的沈文渊。
“先生!”酪丹惊呼一声,立刻上前。
“无妨,皮肉伤,未伤及筋骨。”沈文渊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但依旧保持着镇定,“先处理一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立刻商议下一步。”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沈文渊扶到屋内坐下,酪丹立刻拿出金疮药和干净布条,小心地为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箭伤不深,但血流了不少,看着依旧触目惊心。赵莽和王犇也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擦伤,换上了干爽衣物。
“里面情况如何?到底发生了什么?”见沈文渊伤势稳定,赵莽迫不及待地问道,脸上带着心有余悸和后怕。
沈文渊闭目调息了片刻,才缓缓睁开眼,目光沉凝:“我们刚打开库房的门,还未能看清里面具体情形,就触动了某种……禁制,或者说,惊醒了里面的‘东西’。”他看向酪丹,“公主,你是否也感受到了?”
酪丹点头,脸上血色尚未完全恢复:“嗯,一股很强的精神冲击,顺着我的感知反噬过来,非常冰冷和混乱……库房里的那团能量,好像有某种……活性?”
“活性?”沈文渊咀嚼着这个词,眼神锐利,“不错,正是活性。那并非死物散发的气息,更像是一个沉睡的、充满恶意的活物被我们惊扰了。而且,其蕴含的‘死寂’本质,精纯无比,绝非寻常邪祟可比。我怀疑……”他顿了顿,语气沉重,“那可能与噬界魔的本体力量,或者其直接造物有关。”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皆尽变色。噬界魔的本体力量?那是在死水镇需要付出阿木尔濒死代价才勉强封印其投影的恐怖存在!
“隆昌丝行怎会藏有这种东西?”王犇失声道。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沈文渊道,“黑沙商会搜集、运输这种东西,目的绝不单纯。他们或许是在进行某种危险的仪式,或者……在试图培育、控制这种力量。”
他看向赵莽和王犇:“你们在里面,可曾看到什么具体物件?”
赵莽回忆道:“时间太短,只瞥见里面堆着些箱子,上面好像贴着黄纸符。正中间有个东西,被黑布盖着,看不真切,但感觉那邪气主要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个头不小。”
“符箓?”沈文渊蹙眉,“是镇压,还是……供养?” 这其中的区别,意义截然不同。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酪丹忧心忡忡地问,“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会不会全城搜捕?”
“这是必然的。”沈文渊肯定道,“隆昌丝行背景深厚,与官府牵连甚广。他们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乌镇,我们不能再待下去了。”
“可是阿木尔……”酪丹看向厢房方向。
“阿木尔将军必须随我们一同转移。”沈文渊决然道,“留在此地,风险更大。我们必须立刻离开乌镇,寻找新的藏身之处,同时,要将隆昌丝行的发现,尽快传递出去。”
“传递给谁?”赵莽问道。
沈文渊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酪丹身上,意味深长地说道:“江南之地,并非铁板一块。黑沙商会及其背后势力如此猖獗,不可能没有对手。我们需要找到那些同样在关注,或者利益受损的势力。或许……是时候接触一下江南本地的某些‘地头蛇’了,再想办法联系上朝廷里,与帖木儿并非一路的势力。”
这个决定意味着他们将主动踏入一个更复杂、更危险的漩涡。但眼下,似乎已别无选择。
夜色深沉,后院小屋内的烛火摇曳不定,映照着每一张凝重而坚定的面孔。惊魂一夜尚未完全平息,更大的风暴却已迫在眉睫。他们必须在天亮之前,找到一条新的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