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西湖的水纹时,李青正蹲在客栈后院洗那枚褪了黑斑的蛇鳞。鳞片在清水里浮浮沉沉,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揉碎的星子。云逍从外面回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条,是陈捕快派人送来的——绸缎庄王老板昨夜卷着细软跑了,只留下间空铺子,后院的枯井被人动过手脚。
“他定是知道祭坛被破,想销毁证据。”云逍将纸条塞进袖中,指尖在剑鞘上摩挲着,“白蛇的鳞甲还在发烫,说明暗室就在附近,我们得去趟绸缎庄。”
李青把蛇鳞收进香囊,又往腰间别了把小巧的匕首——那是苏医师给的,说对付凡人比桃木剑管用。小姑娘被陈捕快接去衙门做笔录,临走前把绣着荷花的锦囊塞给李青,说里面的鳞片碎末能驱晦气,此刻囊袋贴在衣襟上,微微透着暖意。
绸缎庄的朱漆门虚掩着,门环上的铜绿沾着新鲜的指纹,显然刚有人来过。云逍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的哀鸣,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在青石板上投下乱纷纷的影。铺子里的绸缎还挂得整齐,蜀锦、云锦、杭绸层层叠叠,却在晨光里泛着股陈腐的霉味,像捂了太久的尸体。
“不对劲。”云逍的手按在剑柄上,目光扫过货架,“上等的云锦都该挂在通风处,他却堆在角落,底下肯定藏了东西。”
李青上前掀开最底层的锦缎,果然露出块松动的地板,木板边缘还沾着湿泥。两人合力撬开木板,底下是道狭窄的石阶,黑得像通着地狱,蛇鳞香囊突然发烫,烫得李青指尖发麻。
“跟着我。”云逍点燃火折子,橘红的光在石阶上投下两道细长的影。台阶又陡又滑,每级都积着层薄灰,却在中间留出串清晰的脚印,鞋码与王老板的靴子正好吻合。
走了约莫二十级,前方豁然开朗,竟是间丈许见方的暗室。墙上挂满了泛黄的画像,纸边卷得像枯叶,画中都是孩童,最小的看着才刚会走,最大的也不过十岁,眉眼间带着怯生生的笑,却被画家用朱砂在额头点了个极小的“囚”字。
“这些是……”李青的指尖触到幅画,画中女孩梳着双丫髻,胸前别着朵绒布做的荷花,正是三个月前报官失踪的林家小郎的妹妹。画像右下角标着“已售,扬州”,墨迹发黑,像干涸的血。
云逍正翻着墙角的木箱,里面堆着堆木牌,和西湖底捞上来的一模一样,只是上面的名字都被朱砂划掉了。“这是账本。”他从箱底抽出本蓝布封皮的册子,纸页脆得像饼干,翻动时簌簌掉渣。
李青凑过去看,账册里的字迹歪歪扭扭,却记得极细:“三月初七,收男童阿福,眉有痣,售价五两”“五月廿三,收女童莲儿,会唱曲,售价八两”……每笔交易都标着买家籍贯,最远的竟写到了关外。
“最后一页。”云逍的指尖顿在纸页边缘,李青探头去看,只见空白处画着三座石塔,塔尖用墨笔圈了个小圈,旁边写着个“阴”字,墨迹新鲜得像刚写上去的。
“三潭印月。”李青的呼吸猛地一紧,白蛇昨夜就在那附近现身,难道王老板的同伙藏在那里?
蛇鳞香囊突然剧烈发烫,李青下意识按住囊袋,余光瞥见画像后的石壁在晃动,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云逍立刻吹灭火折子,暗室瞬间陷入漆黑,只听“咔啦”一声轻响,石壁后传来锁链拖动的声音,还有个沙哑的男声在低语:“……最后一个‘货’藏得好,等过了今夜,就能凑齐百数了……”
李青的心跳得像擂鼓,云逍在她掌心写了个“躲”字,两人迅速缩到木箱后面。石壁缓缓移开,露出道更窄的通道,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推着辆木车走出来,车上盖着黑布,隐约露出双挣扎的小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泥——正是昨天在湖边见过的、跟着王老板的伙计。
“那婆娘的蛇妖倒是厉害,差点坏了大事。”汉子啐了口唾沫,又从怀里掏出个黑布包,打开时露出枚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和账册上一样的“阴”字,“好在坛主有令,今夜子时用三潭印月的阴气祭幡,到时候管他什么蛇妖人妖,都得变成灰!”
木车轱辘碾过石地,发出刺耳的声响,渐渐消失在通道深处。云逍按住还想往前追的李青,在她耳边低语:“通道尽头定是祭坛,我们先抄近路去三潭印月,通知白蛇设防。”
两人原路返回时,李青突然停在幅画像前——画中男孩的衣襟上别着块木牌,刻着半个“安”字,剩下的缺口正好能和小姑娘的木牌对上。她猛地想起小姑娘说过,她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去年在市集上走散了。
“他还活着。”李青的指尖抚过画像上的“待售”二字,声音发颤,“账册上写着‘藏于三潭塔下’,我们能救他。”
云逍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昨夜白蛇说的“有些债,总要有人讨”,他将账册卷起来塞进怀里,又往暗室的油灯里添了把火:“走吧,去烧了这腌臜地,再去救孩子。”
火光舔舐着画像,孩童们的笑脸在烈焰中渐渐舒展,像终于挣脱了束缚。李青最后看了眼那幅“安”字画像,将蛇鳞香囊攥得更紧,转身跟着云逍冲出绸缎庄——阳光正好,西湖的水面闪着金箔似的光,三潭印月的石塔在远处若隐若现,像浮在水上的谜。
她知道,今夜的月亮定会很暗,但只要攥着这缕暖意,总能找到光亮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