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沉进江面,渡口的风就凉了下来,带着江水特有的湿冷,钻进骨头缝里。云逍蹲在渔船的甲板上,看着苏荣将一张黄纸符贴在他后心,符纸边缘用朱砂画着繁复的纹路,中间是个扭曲的“避”字,看着不像寻常道家符咒。
“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鱼鳞符’,”苏荣的指尖划过符纸,指甲缝里还沾着朱砂末,“泡在水里能显鳞纹,能挡江里的脏东西,就是时效短,最多一个时辰。”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铜制的潜水钟,钟口缠着层细网,“里面放了硫磺,能驱鱼,也能让桃木剑穗的光更亮些。”
李青正往云逍腰上系安全绳,绳子另一端绑在船锚上,每隔三尺系着个铜铃。“记住,铃响三声就拉你上来。”他拍了拍云逍的肩膀,掌心的汗蹭在对方的衣料上,“江底黑,别乱碰东西,尤其是那些漂着的水草——老周说,那可能是水猴子的头发。”
云逍扯了扯腰间的桃木剑,剑穗上的红绳被他缠在手腕上,穗子末端的玉佩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放心,我心里有数。”他看向江心那片墨绿色的水域,白日里翻船的漩涡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此刻水面平静得像块墨玉,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老周端来一碗白酒,酒液浑浊,上面漂着层油花。“这是用艾草和雄黄酒泡的,喝了能壮胆,也能让水猴子闻不出人气。”他看着云逍仰头饮尽,叹了口气,“二十年前凤仪班的船就沉在那片水域,当时捞上来三个箱子,里面的戏服都烂成了泥,只找到块绣着‘凤’字的残片,后来被县里的戏班当宝贝收着了。”
云逍抹了把嘴,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滴,在甲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那戏班现在在哪?”
“早散了。”老周的拐杖在甲板上敲了敲,“三年前一场大火烧了个干净,班主临死前疯疯癫癫的,说看到水里有白梅开花,花瓣割人喉咙。”
这话让云逍心里一动——白日里从船工脚踝扯下的绿线,边缘确实带着细碎的锯齿,像极了花瓣的形状。他深吸一口气,将潜水钟咬在嘴里,纵身跳进江里。
冰冷的江水瞬间包裹了他,带着股铁锈般的腥气。后心的鱼鳞符突然发烫,符纸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银纹,像鱼鳞般层层叠叠,将江水隔开寸许。手腕上的桃木剑穗亮起淡金色的光,照亮了周围丈许的范围,江底的淤泥在光柱里翻滚,像无数只蠕动的虫子。
他顺着安全绳往下沉,越往深处,水温越低,冻得指尖发麻。江底的能见度极差,只有剑穗的微光里能看到些模糊的轮廓——断裂的船板、生锈的锚链、散落的陶罐,还有些不知名的水生物,在光柱边缘一闪而过,留下扭曲的影子。
行至沉船区域时,剑穗突然剧烈震颤起来,穗子上的红绳绷得笔直,直指左前方的黑暗。云逍顺着光柱看去,那里的江底陷下去一块,像是被巨大的东西砸过,淤泥里露出半截船帮,上面还挂着块残破的帆布,帆布上印着个模糊的“凤”字——正是凤仪班的船。
他刚要游过去,脚踝突然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只见无数水草状的发丝从淤泥里钻出来,青灰色的,带着黏腻的液体,正顺着他的小腿往上爬。发丝的末端缠着细小的丝线,在光线下泛着银光——是戏服上的绣线。
“是戏服的头发……”云逍想起老周的话,猛地抽出桃木剑,剑刃在水中划过一道弧线,斩断了缠上来的发丝。被斩断的发丝在水里扭动着,断口处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血一样散开。
更诡异的是,那些发丝上绣着的白梅图案,在水中竟活了过来。花瓣从丝线上脱落,化作锋利的刀片,旋转着朝他飞来。云逍挥舞桃木剑格挡,花瓣撞在剑身上,发出“叮叮”的脆响,溅起细碎的水花。他注意到,每片花瓣的纹路里,都藏着极小的针脚,与百鬼幡残图上的绣法如出一辙。
“这些戏服是被人动了手脚。”云逍一边躲闪花瓣,一边往沉船游去。剑穗的光芒突然变暗,周围的水温骤降,江水里飘来股淡淡的脂粉味,像是女人用的香粉,却带着股腐朽的甜腻。
他的脚踝再次被缠住,这次的发丝更粗,上面绣着的白梅开得正盛,花瓣层层叠叠,几乎遮住了丝线本身。云逍挥剑猛砍,剑刃切入发丝的瞬间,他感觉到一丝异样的阻力——不像是斩断布料的质感,更像是……砍到了骨头。
他将桃木剑穗凑近细看,只见被斩断的发丝里,裹着些米粒大小的白色碎片,形状细长,一头粗一头尖,竟是细小的指骨!指骨的断面很平整,像是被人刻意削过,骨头上还沾着点暗红色的印记,与粮仓密室里找到的孩童骸骨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是孩子的指骨……”云逍的心脏猛地一缩,“二十年前失踪的不只是船工和戏服,还有孩子!”
他突然想起老周说的“白梅割喉”,那些花瓣刀片的形状,不正像被削尖的指骨吗?凤仪班的戏服里,竟被人缝进了孩童的指骨,用邪术炼成了伤人的利器。
就在这时,沉船的船舱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到了船板。云逍握紧桃木剑,朝着船舱游去。舱门已经腐烂,轻轻一推就掉了下来,里面漆黑一片,只有剑穗的微光里能看到堆着些破烂的戏服,大多是红色的,上面绣着凤穿牡丹的图案,只是丝线已经发黑,沾满了淤泥。
戏服堆里,隐约能看到个青灰色的影子,蜷缩在角落,背对着他,浑身覆盖着湿滑的鳞片,头发像水草般垂在地上,与那些戏服的发丝缠在一起。影子似乎察觉到了动静,缓缓转过头来——那是张布满青苔的脸,眼睛是浑浊的黄色,眼角淌着暗红色的液体,正死死地盯着他。
是水猴子!
但云逍注意到,水猴子的手腕上,戴着个小小的银镯子,镯子上刻着个“苏”字——正是老周提到的那个失踪的苏姓船工的信物!
水猴子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它伸出爪子指向戏服堆,爪子的指甲缝里,嵌着块绣着“水”字的戏服碎片,与老周找到的那块一模一样。
云逍突然明白,这水猴子不是在害人,而是在守护什么。那些被拖下水的船工,或许都与二十年前的沉船有关,而它手腕上的银镯子,暗示着它就是那个失踪的苏姓船工,被某种邪术变成了这副模样,困在江底二十年,守着这些藏着孩童指骨的戏服。
他刚要上前,后心的鱼鳞符突然发出刺目的光,符纸边缘开始卷曲——时效快到了。周围的戏服发丝突然疯狂地涌过来,白梅花瓣刀片像雨点般落下,水猴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猛地扑过来,用身体挡住了那些刀片。
云逍看着水猴子背上被花瓣割出的伤口,流出的不是血,而是浑浊的江水。他知道不能再等了,迅速从戏服堆里抓起那块“水”字碎片,塞进怀里,转身往外游。
水猴子在他身后嘶鸣着,声音里带着种说不出的悲戚。云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水猴子正用爪子撕扯那些缠上来的发丝,像是在为他争取时间,而它手腕上的银镯子,在剑穗的微光里,闪着绝望的光。
上升的过程中,脚踝上的发丝还在不断缠绕,但云逍能感觉到,它们的力道弱了许多,像是在犹豫。当他终于浮出水面,被李青和老周拉上船时,后心的鱼鳞符已经完全变成了灰烬,手腕上的剑穗也暗了下去,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光。
他瘫在甲板上,大口喘着气,怀里的“水”字碎片烫得惊人。江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滴,落在甲板上,混着从戏服碎片上蹭下来的淤泥,在木板上画出个模糊的图案,像是个小小的骷髅头——与百鬼幡残图上的标记如出一辙。
“下面……怎么样?”李青递过来一块毛巾。
云逍攥紧那块碎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戏服里有孩子的指骨,水猴子是守船的人变的,二十年前的沉船,根本不是意外。”他看向江心那片黑暗的水域,“而且我敢肯定,它还在等我们回去,等我们揭开那些被江水淹没的真相。”
江风再次吹过,带着更浓的腥气,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水底望着他们。云逍知道,夜探寒江只是开始,那些藏在戏服里的指骨,那个被困在江底的水猴子,还有二十年前凤仪班沉船的秘密,都只是百鬼幡谜题的一角,而真正的答案,还在更深的黑暗里等着他们。
他将那块“水”字碎片与百鬼幡残图拼在一起,这次不仅边缘吻合,连上面的针脚都严丝合缝。残图上的空白处,似乎又亮起了一点微光,指向了下一个方向——那是离渡口不远的一座废弃粮仓,据说二十年前,曾有凤仪班的孩子在那里被找到,只是找到时,已经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