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的泥地上,被按在地上的黑袍先生发出嗬嗬的怪响,银面具下的眼睛像两汪淬了毒的寒潭。村民们的拳头落在他背上,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反而笑得越发癫狂,嘴角溢出的血沫在下巴上凝成暗红的痂。
“松开!都给老子松开!”他突然发力挣开钳制,带得两个按住他的村民踉跄后退。不等众人反应,他猛地仰头,狠狠咬破舌尖,一口滚烫的血箭“噗”地喷在被银针钉在土台边缘的引魂图上。
朱砂绘制的符文瞬间活了过来,血色顺着图上的纹路疯狂游走,像无数条受惊的小蛇,争先恐后地钻进土台的裂缝。“祭不成童男童女,老子还能祭山洪!”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血沫,“这土台底下就是暗河古道,老子用精血引动水脉,让你们全村人都给我陪葬!”
话音未落,脚下的土地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原本只有指节宽的裂缝“咔咔”作响,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展开来,边缘的泥土簌簌坠落,露出底下黑漆漆的空洞。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空洞深处传来“轰隆轰隆”的水声,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在奔腾,水面离地面越来越近,连空气都变得潮湿冰冷。
“真要发洪水了!”有村民吓得瘫坐在地,手指着裂缝边缘冒起的水泡,“俺家地窖就在庙后,这要是淹了,过冬的粮食全完了!”
“快填土!把裂缝填上!”小石头爹抄起身边的锄头,往裂缝里扔了一捧土,可泥土刚落下去就被底下的暗流卷得没了踪影,连个响儿都没听见。
李青蹲下身,指尖贴着地面,能清晰地感觉到地脉里的戾气正顺着裂缝往上翻涌,与黑袍先生的精血纠缠在一起,形成一股阴邪的力量,疯狂撕扯着土层。“不行,填不住。”他站起身,道袍下摆扫过地上的艾草,那些被踩碎的艾草叶竟在冒黑烟,“他用引魂图做媒介,把自己的精血和地脉水脉绑在了一起,填土只会让戾气更暴躁。”
云逍的青铜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剑尖指着黑袍先生的咽喉:“杀了他呢?”
“更不行。”苏荣的声音带着焦急,她正用银针给被吓坏的孩子按揉太阳穴,“他的精血已经和术法相融,现在杀他,等于直接引爆戾气,洪水会瞬间冲出来!”
黑袍先生躺在地上,看着众人束手无策的模样,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没用的……谁也跑不了……尤其是那对双胞胎……”他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缠上被村民护在身后的小石头兄妹,“你们的双生气最纯,到了阴曹地府,正好给我当垫脚石!”
“双生气?”蹲在地上抽烟袋的老周突然僵住了。烟锅子从手里滑下来,在泥地上砸出个小坑,他却浑然不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石头和小花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开封影戏班外的场景突然撞进脑海——那天李青指着那些被线操控的活傀,沉声道:“这些活傀是用至亲的骨血炼制的,解铃还须系铃人,至亲血能克邪术。尤其是双生,他们的血里带着双生气,至阳至纯,是阴邪的克星。”
当时他只当听个新鲜,此刻却像被雷劈中似的,猛地一拍大腿:“对了!娃的血!”
他顾不上拍掉膝盖上的泥,连滚带爬地冲到小石头兄妹面前,粗糙的大手一把将两个孩子抱起来,转身就往庙外冲。“快!跟俺往村头跑!”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褂子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打了好几层补丁的里子,“你俩的血能破这邪术!再晚就来不及了!”
“周老哥!你疯了?”小石头爹追了两步,不明所以地喊道,“娃们刚从鬼门关出来,经不起折腾!”
“别挡道!”老周的吼声震得人耳朵疼,他抱着孩子往村头跑,脚下的石子硌得他生疼也顾不上,“李青说的!双胞胎的血带双生气,能克邪术!村头的老槐树是地脉的根,把血滴在那儿,洪水就退了!”
李青心头一震,他确实说过这话,却没想到老周记得如此清楚。双生气是天地间最纯粹的阳气,同卵双生的孩子血脉相连,血气交融时能形成天然的结界,正好能克制这阴邪的血祭之术。
“拦住他!快拦住他!”黑袍先生见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尖叫起来,拼命扭动着身体,银面具都歪到了一边,“别让那两个小崽子靠近老槐树!那是地脉的节点,他们的血滴在那儿,我的术法就破了!”
这话不打自招,村民们瞬间明白了老周的用意。小石头爹抡起锄头,挡在黑袍先生的视线前:“周老哥,你尽管跑!俺给你挡住这妖人!”其他村民也反应过来,有的围成圈挡住黑袍先生的目光,有的跟着往村头跑,连拄着拐杖的老婆婆都颤巍巍地喊道:“快!别让洪水淹了咱的家!”
老周抱着两个孩子,跑得比年轻小伙子还快。小花吓得搂住他的脖子,眼泪打湿了他的粗布褂子,小声问:“周爷爷,俺们的血真的有用吗?会不会像被针扎那么疼啊?”
“不疼,一点都不疼。”老周喘着粗气,额头上的汗流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却还是用最温柔的语气哄着,“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过后爷爷给你们买糖画,要老虎的给老虎,要兔子的给兔子,管够!”
村头的老槐树就在眼前,树干上缠着村民们求雨时挂的红绳,红绳上的艾草被风吹得哗哗响。老周能感觉到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强,土地庙方向已经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想必是裂缝里的洪水开始往上涌了。
“到了!就这儿!”老周抱着孩子冲到槐树下,急急忙忙摸出怀里的小刀——那是李青之前送他的,说是削木头做泥人顺手。他的手有些抖,试了好几次才捏住刀,深吸一口气,在小石头和小花的指尖各划了道小小的口子。
“哇——”两个孩子疼得哭了出来,却懂事地没有挣扎,只是紧紧攥着对方的手。鲜红的血珠从指尖冒出来,老周赶紧将他们的手指凑到一起,让两滴血融在一处。
血珠刚一碰触,就发出“嗡”的一声轻响,竟化作一道淡金色的光,顺着老槐树的根须往地下渗去。老周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的震动突然停了,土地里传来“滋啦”的声响,像是滚烫的油滴进了冷水里,冒出阵阵白烟。
土地庙这边,黑袍先生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刺耳。他背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像是有无数虫子在皮下疯狂爬动,银面具下的脸扭曲变形,露出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甘。
引魂图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朱砂符文变得黯淡无光,最后化作一张废纸,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地脉裂缝里的水声越来越远,扩大的裂缝竟开始慢慢合拢,边缘的泥土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点点往中间聚拢。
“不可能……这不可能……”黑袍先生喃喃自语,眼睛瞪得像铜铃,突然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他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皮肤变得像烧焦的纸,最后竟化作一滩黑泥,被风一吹,散在土地庙的泥地里,再也寻不见踪迹。
李青走到裂缝边,看着慢慢合拢的地缝,长舒了一口气。他能感觉到地脉里的戾气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和的阳气,正是小石头兄妹的双生气。
“成了!真的成了!”村民们欢呼起来,簇拥着往村头跑,想看看那对救了全村的孩子。
老槐树底下,老周正笨拙地给小石头和小花包扎手指,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疼了不疼了”。两个孩子已经不哭了,正睁大眼睛看着槐树的根须,那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金光,像撒了一层碎金子。
看到众人过来,老周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黄牙:“俺就说嘛,李青的话准没错。这俩娃……是咱村的福星啊。”
小石头和小花看到爹,从老周怀里挣下来,扑进他怀里。小石头爹抱着两个孩子,眼泪噼里啪啦地掉,砸在孩子的头顶:“好娃……好娃……是爹没用,让你们受委屈了……”
月光透过槐树叶洒下来,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温柔得像一层纱。土地庙的危机解除了,洪水退了,妖人死了,孩子们安全了。
李青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道袍后背的白梅胎记不再发烫,反而有种久违的暖意。他抬头望向天空,星星在云层里眨着眼睛,像是在为他们祝福。
云逍走到他身边,青铜剑上的寒气似乎也消散了些:“接下来怎么办?”
李青看向南京城的方向,那里的灯火在夜色中闪烁,像无数双等待的眼睛。“先回梅家别院。”他轻声道,“师姐还在等着我们,阴尸教的事,还没完。”
老周听到这话,把烟袋锅重新塞回怀里,拍了拍身上的土:“俺跟你们去。这妖人虽死,但他说的阴尸教还在,俺得跟着你们,看能不能再帮上点忙。”
村民们纷纷点头,说要跟着一起去,就算帮不上大忙,摇旗呐喊也行。小石头和小花也仰着小脸,说要跟着周爷爷,跟着青哥哥,再也不分开。
李青看着这些淳朴的村民,看着孩子们清澈的眼睛,心里突然充满了力量。他知道,前路或许还有风雨,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有这份温暖,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一行人往梅家别院走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土地庙的方向,最后一丝水声也消失了,只留下那株老槐树,在风中轻轻摇曳,守护着这个刚刚逃过一劫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