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的橹声刚摇出第三下,斗笠人踩着船板的脚步突然顿住。他黑袍下的手正攥着麻袋口,粗麻被指骨掐出深深的褶子,孩童的哭啼在他掌下闷成细碎的呜咽。就在船头即将滑入浓雾深处时,水面突然炸开丈高的浪柱——
白衣女子的身影在浪尖上扭曲变形,月光照在她鳞甲上的青黑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像无数条墨色小蛇顺着血管爬满全身。她原本莹白的鳞片此刻泛着尸斑般的暗紫,七寸处的黑斑膨胀成碗口大的疮疤,裂开的缝隙里淌出腥臭的黑血,滴在水面上“滋滋”冒烟,把涟漪都染成了诡异的灰紫色。
“吼——”
一声不似蛇啸、倒像困兽的嘶吼撕裂夜空。女子的身躯在浪里剧烈抽搐,骨骼摩擦的“咔吧”声混着鳞片脱落的脆响,瞬间膨胀成数十丈长的巨蛇。獠牙从唇间暴出,足有手臂粗细,尖端滴落的毒液砸在船板上,立刻蚀出铜钱大的坑洞,青烟裹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原本澄澈的碧眼此刻泛着浑浊的血红,只有在扫过石塔方向时,才会闪过一丝极淡的挣扎——那是属于白衣女子最后的神智。
“禁术彻底发作了!”云逍的吼声被巨蛇的咆哮盖过一半,他反手将桃木剑插进船板,借着力道腾空而起,青布道袍在风里绷得像面鼓。剑穗上的天蓝色流苏沾了黑血,却依旧在月光下划出明亮的弧线,“李青!躲开它的正面!”
话音未落,斗笠人突然从黑袍里甩出条锁链。不是凡铁,链身缠着幽绿的鬼火,每隔三寸就挂着个锈迹斑斑的铁环,环上还套着干枯的指骨——正是阴无常惯用的锁魂链!锁链像活物般扭曲着窜起,“哗啦”一声缠住云逍的脚踝,鬼火舔过布袜,立刻烧出焦黑的洞,皮肉灼痛顺着骨头往上窜。
“呵,茅山的小道士,也敢管本座的事?”斗笠人抬起头,黑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溃烂的下巴,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去年青溪镇那笔账,正好今日一并算了!”他猛地拽动锁链,云逍被拽得踉跄着撞向船舷,肋骨撞上朽木的瞬间,他听见自己骨头发出“嗡”的闷响。
巨蛇的注意力被打斗吸引,血红的眼转向乌篷船。它甩动尾尖,带着腥气的狂风顿时卷得船身剧烈摇晃,孩童的哭啼声突然拔高,麻袋从船头滚落到水面,正好漂到李青脚边。她下意识弯腰去捞,指尖刚触到粗麻,就被巨蛇的尾尖狠狠抽中后背——
“唔!”李青像片叶子般被抽飞出去,撞在石塔的镂空窗格上,肩胛骨传来钻心的痛。桃木剑从手中脱飞,天蓝色流苏在半空划过道弧线,正好扫过巨蛇的左眼。
“嘶——”
巨蛇发出痛苦的嘶鸣,血眼里竟奇迹般地闪过一丝清明。它庞大的身躯顿在水面,尾尖悬在李青头顶三寸处,毒液滴落在她脚边的青苔上,蚀出白烟,却迟迟没有落下。李青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它瞳孔深处映出自己的影子,还有……藏在影子后的那片鳞甲——正是昨夜白衣女子相赠、此刻贴在她腕间的那片。
“别让我……害人……”
微弱的声音直接响在脑海里,带着鳞片摩擦的质感,是属于白衣女子的声线,却被巨蛇的嘶吼绞得支离破碎。李青突然明白,它不是在攻击,是在挣扎——禁术要彻底吞噬她的神智,而她在用最后的力气对抗。
“斗笠人!你的对手是我!”云逍突然咬破舌尖,将血喷在桃木剑上。原本泛蓝的剑刃瞬间燃起赤红的火焰,他借着这股力道猛地拽动锁链,斗笠人猝不及防被拽得往前踉跄,黑袍下摆扫过船板上的毒液,立刻被蚀出个大洞,露出底下同样溃烂的小腿。
巨蛇的注意力再次被吸引,血红的眼转向斗笠人,尾尖猛地拍向乌篷船。“砰”的巨响中,船身断成两截,斗笠人踏着碎木腾空而起,锁魂链在他手中化作数道鞭影,劈头盖脸地抽向巨蛇。鬼火落在鳞片上,立刻烧出焦黑的印记,巨蛇痛得疯狂甩动身躯,湖水被搅成沸腾的墨汁,石塔的基石都在震颤。
李青趁机捡起桃木剑,后背的剧痛让她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摸到怀里的瓷瓶,苏荣给的镇魂草粉末还剩小半瓶。腕间的鳞甲烫得惊人,仿佛在催促她快些。当她绕到巨蛇身后时,正好看见斗笠人将锁链缠上巨蛇的七寸,鬼火顺着鳞片的缝隙往里钻,青黑的纹路瞬间爬满它的脖颈——
“就是现在!”云逍的声音带着血腥味,他用桃木剑劈开一道锁链,火星溅在斗笠人脸上,黑纱彻底脱落,露出张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脸,左眼是个黑洞,右眼的虹膜里竟嵌着个极小的“苏”字刺青。
李青不再犹豫,将瓷瓶里的镇魂草粉末全部撒向巨蛇的七寸。深绿色的粉末落在青黑纹路处,立刻腾起白雾,像滚油里泼了冷水。巨蛇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吼,这次不是痛苦,而是带着解脱的悲鸣。它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血红的眼最后看了李青一眼,瞳孔里的清明越来越亮,随即猛地转头,用尽全力撞向斗笠人——
“找死!”斗笠人被撞得喷出黑血,却反手将锁魂链的一端插进巨蛇的七寸。鬼火顺着锁链疯狂涌入,巨蛇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鳞片一片片化为飞灰,露出底下渐渐透明的白衣女子身形。她望着李青,嘴角似乎牵起个极淡的笑,然后化作无数光点,顺着锁链反向涌入斗笠人身体——
“啊——!”
斗笠人发出凄厉的惨叫,那些光点在他体内炸开,黑袍下的身体像被点燃的灯笼,透出诡异的红光。他踉跄着后退,撞在断裂的船板上,锁魂链“当啷”落地,上面的鬼火全部熄灭,只剩下串焦黑的指骨。
云逍趁机斩断缠在脚踝的锁链,伤口处的灼痛已经麻木。他扶住摇摇欲坠的李青,两人望着斗笠人在红光中扭曲的身影,看着他身上的皮肉一块块脱落,露出底下森白的骨骼——那骨骼上竟布满了和白衣女子相同的青黑纹路,显然他也被役魂术反噬了。
“是苏家的‘噬灵咒’……”云逍的声音有些发颤,“白衣女子用最后的妖魂引爆了咒术,与他同归于尽了。”
李青低头看向腕间的鳞甲,它已经恢复了冰凉,却在表面映出个极小的莲花印记——那是白衣女子裙摆上的花纹。水面上,麻袋里的孩童已经不哭了,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起,透过雾看着石塔方向,最小的那个还举着片捡来的白蛇鳞,在月光下晃出细碎的光。
斗笠人的惨叫声渐渐微弱,最终化为一堆焦黑的骸骨,被湖水轻轻托起,漂向湖心深处。乌篷船的残骸在浪里打着转,石塔的裂缝里渗出水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像谁在无声地落泪。
云逍捡起地上的锁魂链,指骨已经凉透了。他看向李青后背的伤口,血渍已经浸透了披风,在天蓝色的布料上晕开,像朵极艳的花。“能走吗?”
李青点点头,扶着石塔站起来。后背的痛依旧钻心,心里却有种奇异的平静。她望向湖心,那些白衣女子化作的光点还在水面漂浮,像撒了满地的星星。
“她守住了。”李青轻声说,腕间的鳞甲微微发亮,“守住了那些孩子,也守住了自己。”
云逍没说话,只是脱下道袍披在她身上。清晨的第一缕微光穿过雾层,落在三潭印月的石塔上,将裂缝里的水珠照得像碎钻。远处传来隐约的船声,是陈捕快带着官差来了,他们的灯笼在雾里晃出暖黄的光,像串移动的星子。
李青握紧桃木剑,天蓝色的流苏上还沾着黑血,却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明亮。她知道,这场仗结束了,但路还没走完。白衣女子用生命揭开的“苏”字之谜,斗笠人身后的阴无常组织,还有苏州药庄里藏着的解药……都在等着他们。
水面的雾彻底散去时,李青看见石塔的裂缝里长出了株极小的莲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在阳光下闪着光。她突然想起白衣女子说过的话——
“等明年夏天,带孩子们来看满湖的荷花。”
或许,这就是她留下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