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照天坪上的风仿佛都停滞了。张二狗屏住呼吸,身体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石壁,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锁定了方才那抹黑影消失的石林方向。
那里怪石嶙峋,在清冷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寂静无声,仿佛刚才那声枯枝断裂只是错觉。
但张二狗确信不是。他如今的灵觉远超寻常杂役弟子,对气息的流动异常敏感。那黑影动作极快,气息收敛得也极为高明,若非那一点细微的声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是谁?赵干派人盯梢?凌天羽的手下?还是……冲这柄断剑来的?
心念电转间,张二狗已有了决断。他并未立刻去查看石凹中的断剑,而是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入另一侧更深的阴影中,绕着照天坪外围,向石林方向缓缓迂回靠近。灵锻力并非只强化力量,亦使他身轻体健,脚步落地近乎无声。
石林间一片死寂,只有风吹过石缝的微弱呜咽。张二狗耐心极佳,一寸寸地搜索,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终于,在一根笋状石柱的底部,他发现了半个模糊的脚印,入土极浅,显是对方也极为小心。
脚印指向杂役院的方向。
张二狗蹲下身,指尖拂过那脚印边缘,感受着泥土极细微的松动。对方走了,而且似乎并未察觉已被发现,至少离开时颇为从容。
他站起身,望向杂役院那片低矮的房舍,眉头微蹙。杂役院中,竟藏有这等身手的角色?是为了监视自己,还是另有所图?那断剑的异常共鸣,对方是否也感应到了?
诸多疑问盘旋心头。但他并未在原地久留,迅速退回石凹,取出断剑,用破布仔细包裹好,藏于怀中,这才若无其事地返回住处。
屋内鼾声四起,劳累一天的杂役弟子们早已沉沉睡去。张二狗的铺位依旧凌乱,他悄无声息地躺下,断剑紧贴胸口,那丝微弱的金锐之气与丹田器核胚形隐隐呼应,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
接下来的几天,张二狗依旧每日完成那繁重的挑水劈柴任务,表现得比之前更加“疲惫”,甚至偶尔会“失手”打翻半桶水,引来监工弟子的斥骂。他暗中却加倍警惕,感知力提升到极致,留意着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
然而,那夜的黑影仿佛从未出现过,再无异状。赵干得了蕴灵丹,心满意足,偶尔来巡查也是走个过场。杂役院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倒是刘平虎,对那柄“废铁”断剑念念不忘,几次偷偷问张二狗:“二狗哥,那玩意儿真不是宝贝?三块灵石呢……够咱吃多少顿好的了?”
张二狗只是笑笑:“看着顺眼,买回来琢磨琢磨,说不定能打成把柴刀呢。”
刘平虎将信将疑,但见张二狗不再提及,也便不再多问。
这日夜里,张二狗再次来到照天坪。他并未立刻取出断剑,而是耐心地在周围巡视了两圈,确认无人窥视后,才小心翼翼地将断剑捧出。
月光下,他再次尝试将灵锻力缓缓注入。这一次,他更加细致,控制着力量如丝如缕地渗透进去。锈迹剥落得更多了些,露出更大片黯沉无光的剑身。那精纯的金锐之气依旧微弱,却显得活跃了些许,如同沉睡的凶兽微微颤动眼皮。
他尝试着引导那丝金锐之气与自身器核胚形交融。过程极为缓慢,如同滴水穿石。但每交融一丝,他便感觉器核胚形凝实一分,对灵锻力的掌控也精妙一丝。
“咦?”就在他全神贯注之时,忽然发现断剑的剑锷处,锈迹之下似乎隐藏着极浅的纹路。他小心地用手指摩擦,灵锻力微微吞吐,震开覆盖的锈层。
纹路逐渐显现,并非华丽的符文,而是一种极其古老、朴拙的云雷夔纹,环绕剑锷一周,中央似乎曾镶嵌何物,如今只留下一个米粒大小的凹坑。
“古纹……镶宝……”张二狗心中一动,回想起在藏经阁一层某本《金石杂谈》中似乎见过类似纹样的记载,多出现在千年之前的古修法器上。难道这断剑竟是那般久远之前的遗物?
若真如此,其价值恐怕远超想象!也难怪那夜市老头不识货,只当废铁处理。
正当他心神激荡之际,怀中断剑与丹田器核同时微微一震!并非共鸣,而是一种极细微的、被窥探的警示!
有人!
张二狗瞬间收剑入怀,身形暴退,再度隐入阴影,目光如电般射向感知传来的方向——并非石林,而是另一侧通往杂役院后山的小径!
那里,一道瘦小的身影似乎没料到张二狗反应如此之快,惊慌失措地缩回头,转身欲逃,却绊到地上凸起的树根,“哎呦”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
是个半大孩子?张二狗眉头一拧,脚下发力,几步便掠至对方身前。
那孩子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穿着打补丁的杂役服,瘦得跟猴儿似的,脸上沾满了泥灰,此刻正痛得龇牙咧嘴,抱着摔疼的膝盖,惊恐地看着如同天神般突然出现的张二狗。
“你是何人?为何窥视于我?”张二狗沉声问道,并未放松警惕。这少年气息微弱,确实只有杂役弟子的水平,但方才那窥探之感,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灵动。
“我、我……张师兄饶命!我不是故意的!”少年吓得声音发颤,挣扎着想爬起来磕头,“我、我叫石猴儿,是、是负责清扫后山落叶的杂役……”
“石猴儿?”张二狗搜索记忆,似乎有点印象,是比自己更晚入宗的一批杂役,性格怯懦,平时几乎没什么存在感,“你为何深夜来此?又为何窥探我练功?”
石猴儿吓得快哭了,哆哆嗦嗦道:“我、我睡不着,出来溜达……听、听说张师兄每晚都来这里练功,特别厉害……就、就想偷偷看看……我真的没恶意!张师兄饶了我吧!”他说话间,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张二狗怀中藏剑的位置。
张二狗心中了然,恐怕不止是好奇练功那么简单。他放缓了语气,道:“你看到了什么?”
“没、没看到什么!”石猴儿连忙摇头,眼神躲闪,“就、就看到师兄好像在摆弄一块铁……啊不,什么也没看到!”
张二狗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伸出手:“起来说话。”
石猴儿畏缩了一下,还是颤抖着抓住了张二狗的手。就在两手接触的瞬间,张二狗一丝极细微的灵锻力探入其体内。
经脉淤塞,资质确如传闻般低劣,丹田气海空空如也,并无修炼痕迹。然而,在触及对方指尖时,张二狗却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土行灵气一闪而逝!
这丝灵气并非源自石猴儿自身,倒像是……常年接触某种土行灵物而沾染上的气息?
张二狗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不露分毫,将他拉了起来:“以后莫要深夜乱跑,更不要窥探他人修炼,若是被巡夜执事抓到,少不了一顿责罚。”
“是是是!多谢张师兄!我再也不敢了!”石猴儿如蒙大赦,连连鞠躬,转身就想跑。
“等等。”张二狗叫住他,从怀里摸出半块吃剩的干粮饼子递过去,“拿去吃吧。”
石猴儿一愣,看着那半块饼子,咽了口口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小声道:“谢、谢谢张师兄……”说完,这才兔子似的窜走了,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张二狗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深邃。这个石猴儿,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那丝土行灵气,还有他对断剑异乎寻常的关注……
但他并未立刻深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温养这柄断剑,提升实力。杂役院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赵干、凌天羽、神秘黑影、还有这古怪的石猴儿……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
他重新回到石凹,取出断剑,继续以灵锻力小心温养。这一次,他分出一部分心神,警惕着四周。
断剑上的云雷夔纹在月光和灵锻力的交织下,似乎愈发清晰了些许。
“锈蚀太重,灵性深藏,非一日之功可复。”张二狗喃喃自语,“或许……需要一点特别的‘助力’。”
他想起《百炼天工图录》中似乎提到过一种以自身精血为引,辅以灵锻力,加速唤醒沉寂器灵的法门,名为“血淬初晖”。此法凶险,稍有不慎便会损伤器核本源,但若能成功,或许能大大缩短温养过程。
略一沉吟,张二狗眼中闪过决断。他咬破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精血,缓缓滴落在断剑剑锷那云雷夔纹的中心凹坑处。
精血落下,并未滑落,而是如同被海绵吸收般,瞬间渗入那黯沉剑身之中。
嗡——!
断剑猛地一震,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直透灵魂的嗡鸣!表面锈迹剧烈抖动,一层黯淡的血色光华沿着那古老的云雷纹路一闪而逝!
张二狗只觉丹田器核剧颤,与断剑之间那丝联系骤然加强数倍!一股远比之前磅礴、却依旧沉滞晦涩的金锐之意顺着灵锻力反馈而回,冲得他气血一阵翻涌!
有效!
他不敢怠慢,全力运转灵锻力,引导着那丝被精血激发的微弱灵性,缓缓冲刷着剑身内部淤塞的沉垢。
这个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与灵力,不过片刻,张二狗额头已见汗珠。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手中这截死寂的断剑,正在一点点地……苏醒!
然而,他并未察觉,在远处另一块巨石的阴影下,一双清澈却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正默默注视着这一切。正是去而复返的石猴儿。他看着张二狗手中那泛起微弱血光的断剑,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嘴唇翕动,仿佛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悄无声息地退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
夜还很长。断剑藏锋,暗夜迷踪,这小小的杂役院,似乎正因一柄意外现世的古剑残骸,悄然掀起未知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