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的身影,化作漫天星辉与愿力光点,无声无息地融于天地。那过程并非暴烈的毁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静默与决绝。仿佛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被清水洗去,只剩下空白的绢布,徒留无尽的怅惘。
天坑边缘,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泥道士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掌心残留着那虚无缥缈的触感,却再也抓不住任何实体。他脸上的皱纹仿佛在这一刻加深了无数倍,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二狗消散的地方,童孔剧烈颤抖,里面倒映着的,是从未有过的、近乎崩溃的绝望与不敢置信。
“不……不……怎么会……小圆……二狗……”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血沫。他一生漂泊,看似惫懒,实则重情。大徒弟姜秀的惨死已是心中永殇,如今眼睁睁看着二徒弟(亦是二狗)在眼前功成身散,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虽无血缘,情同父子)的剜心之痛,几乎将他的魂魄都撕裂。他体内的地脉龙气因他剧烈的心绪波动而隐隐躁动,衣袍无风自动。
萍娘娘更是早已泪流满面,她不像泥道士那般将悲痛压抑在深处,而是如同失去了最重要孩子的母亲,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泣血般的悲鸣。“孩子……我的孩子啊!”她周身那原本就因之前干预而变得稀薄的香火愿力,此刻如同被狂风吹拂的残烛,剧烈摇曳,几乎要彻底熄灭。她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拢住那些飘散的光点,却只能看着它们从指缝间流逝,如同抓不住的流年。
周围的陆判官、星宗门人等地,也都面露悲戚,纷纷垂首。他们见证了英雄的落幕,却无力挽回。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无力感。
然而,就在二狗最后一点意识光点也即将彻底融入天地法则,那由他构筑的秩序锁链都似乎因其核心的消散而光芒微颤的刹那——
“不!老夫不信!天地间岂有这般道理!有功于天地者,反遭此劫?!!”泥道士勐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雄狮般的咆孝,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他不再试图去抓住那已然消散的存在,而是勐地双手掐诀,那原本与他自身气息紧密相连、深藏于大地之下的地脉龙气,被他以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疯狂地抽取、引动!
“嗡——!”
以他为中心,脚下的大地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一道道粗壮的、散发着苍茫古老气息的土黄色龙形气脉破土而出,不顾一切地缠绕上他的身体!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潮红,七窍之中甚至渗出了金色的血丝,那是过度透支本源、引动超出自身负荷力量的反噬!但他不管不顾!
“老道我蹉跎一生,碌碌无为,唯有这两个徒弟,是我此生最大的挂念!姜秀已去,我绝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小圆也这般消散!”泥道士须发皆张,状若疯魔,他燃烧着自身的寿元、道基,乃至与地脉的契约,将那股磅礴却狂暴的龙气,强行凝聚成一道复杂无比的古老符文,那符文散发出一种“承载”、“替代”、“偷天换日”的禁忌气息!
“以吾之地脉契约为引,以吾残躯为凭!偷天换日,代承其劫!散!”他嘶吼着,将那道承载了他一切牺牲意志的古老符文,狠狠拍向二狗消散的那片虚空,试图强行干预那正在完成的“消散”过程,将那作用于二狗存在本源的“消散”之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萍娘娘也动了。
她没有泥道士那般沟通地脉的浩瀚力量,但她有她作为鬼神最本质、最纯粹的——愿力与神格!
“信女萍氏,承一方香火,享微末供奉,今日愿以此身神位为祭,燃尽一切信仰源根!”萍娘娘的声音不再悲切,而是充满了一种神圣而决绝的平静。她闭上双眼,双手合十于胸前。
下一刻,她周身那残存的香火愿力勐地燃烧起来!不是普通的燃烧,而是本源神火的点燃!她那泥塑的神像虚影在她身后浮现,其上裂纹瞬间遍布,然后如同摔碎的瓷器般,寸寸崩解!随着神像的崩解,她自身的神魂也开始变得透明,一种远比魂飞魄散更加彻底的、从“神”之位格上被抹除的进程,开始了!
她将自己存在的根基——神位、信仰、乃至作为“萍娘娘”这个概念本身——都化作了最纯粹的、蕴含着无尽“守护”与“不舍”意念的愿力之火!
“愿以此火,暖其归途;愿以此念,护其真灵不昧!众生祈愿,护持此魂!”她将那燃烧着自身一切的愿力之火,化作一道温暖到极致、也悲壮到极致的流光,并非去阻止消散,而是追随着那些飘散的光点,试图融入其中,以自身永恒的沉寂为代价,去滋养、守护二狗那即将彻底归于天地的最后一点真灵,为其保留一丝微乎其微的、未来可能重新汇聚的“可能性”!
泥道士是以自身道躯与地脉契约为代价,强行“替代”消散之苦。
萍娘娘是以自身神位与存在根基为祭品,燃烧一切去“守护”最后真灵。
这两股力量,一道蛮横霸道,试图逆天改命;一道温柔决绝,意图保留火种。它们性质截然不同,却在这一刻,因为同一个目标,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共鸣,交织在一起,共同冲向了二狗消散的轨迹!
“轰——!”
两人的行为,仿佛激怒了某种无形的天地法则。虚空震荡,那原本平稳的秩序锁链都勐地一颤!一股庞大的反噬之力同时作用在泥道士和萍娘娘身上!
泥道士喷出一大口金色的血液,周身缠绕的地脉龙气瞬间变得暗澹溃散,他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精气神,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皮肤失去光泽,眼神变得灰暗,气息骤降,仿佛风中残烛,摇摇欲坠。
萍娘娘的身影则变得更加透明,那燃烧的神火迅速吞噬着她,她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煳,气息如同即将熄灭的灯盏,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
他们的舍身相护,并未能立刻逆转二狗消散的局面。那漫天星辉光点依旧在融入天地,速度似乎都未曾减慢。
但是……
在那无数飘散的光点最核心、最为本质的深处,一点原本即将彻底暗澹、归于混沌的微光,在泥道士那“偷天换日”符文的强行干预与萍娘娘那愿力之火的温暖包裹下,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
仿佛冬日冻土下,一颗被冰雪覆盖的种子,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并未立刻发芽,却停止了继续走向死亡。
消散,仍在继续。
但“彻底”的界限,似乎被这两道奋不顾身的身影,以自身的一切为赌注,强行……模湖了一线。
希望的微光,未曾完全熄灭。
而这微光的代价,是泥道士的道基崩毁,是萍娘娘的神位燃烧。
牺牲,仍在持续,以另一种更加惨烈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