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光阴悄然而过,扬州城的四季在素问堂的院落里轮回更迭。
崔令容依旧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老祖宗的消息,但她的心,却不再如最初那般漂泊无依。
这座城里,有了她实实在在的牵挂——李相夷。
他依旧是那个红衣飞扬、名动天下的四顾门门主,却也成了她这小院最频繁的访客。
那枚刻着“容”字的玉佩,也始终贴在他心口,从未离身。
然而,江湖从未真正平静。
这几年,一个名叫笛飞声的名字如同飓风般横扫武林,他挑战各路高手,未尝败绩,其势锐不可当。
最终,他的目光投向了那座最高的山峰——天下第一,李相夷。
一场不可避免的巅峰对决,就此定下。
战书送至四顾门,约定于东海之上一决高下。
消息传开,天下震动。
无人不期待着这一战,却也无人不为李相夷捏一把汗。
那笛飞声的武功路数诡异狠辣,绝非易与之辈。
决战前夜,李相夷来到了素问堂。
今夜的他,褪去了几分平日里的飞扬跳脱,红衣依旧,眉宇间却多了些沉凝之色。
院中月色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身上。
“明日,我便要赴东海之约了。”他看着她,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
“我知道。”崔令容轻声应道。
江湖上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她岂会不知。
她抬眸看他,目光清亮而平静,“你会赢的。”
崔令容的话语里没有疑虑,只有全然的信任,仿佛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李相夷因她这句话微微动容,心底因大战将至而翻涌的心绪竟奇异地平复了许多。
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微凉,却被他牢牢裹在掌心。
“令容,”他唤她的名字,目光灼灼,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若我明日赢了笛飞声,堂堂正正地回来……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这句话在他心中盘桓已久,于此刻终于问出口。
不是以四顾门门主的身份,只是李相夷,在向他心爱的女子求一个未来。
崔令容的心猛地一跳,呼吸几乎滞住。
她望着他眼中清晰的倒影,那里面盛满了期待、紧张,还有不容错辩的深情。
几年来的点点滴滴,他的守护、他的无赖、他的真心,早已一点点渗入她的生命里。
沉默在月光下蔓延,但却并不令人窒息。
良久,她反手轻轻回握住他,虽然力度轻微,却足够清晰。
月光下,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露出温柔而坚定的眼神,她清晰地、缓慢地应道:
“好,我等你回来。”
没有犹豫,没有扭捏,这是她对他心意的回应,也是她对自己的坦诚。
李相夷眼中瞬间迸发出璀璨的光彩,巨大的喜悦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狂喜地一把将她拥入怀中,手臂收紧,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你答应了!令容,你答应了!”他声音激动得有些发颤,像个终于得到了渴盼已久珍宝的孩子。
崔令容被他紧紧箍在怀里,脸颊贴着他胸膛炽热的温度和急促的心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毫不掩饰的狂喜。
她闭上眼,感受着这份亲密与安心。
忽然,李相夷微微松开了她些许。
他低头,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指尖轻轻抚上她的脸,动作带着一丝试探的意味。
崔令容的心跳漏了一拍,却没有避开,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默认了他的动作。
月光温柔地洒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因羞意而染上淡淡绯红。
李相夷的目光变得无比柔软,他缓缓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渐渐靠近。
一个轻柔而珍重的吻,如同蝶翼拂过花瓣,轻轻落在了她的唇上。
短暂,却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承诺。
一触即分。
崔令容浑身轻颤,睫毛微微抖动,脸颊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李相夷的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呼吸依旧有些急促,嘴角却扬起了心满意足的、无比温柔的笑意。
“盖章为证。”他低声呢喃,语气里带着笑意与无比的珍重,“等着我,令容,等我赢了,回来娶你。”
“好。”崔令容的声音轻若耳语,却清晰无比。
那一夜,月色格外温柔。
他离去时,背影依旧挺拔如松,却比来时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牵挂与必须胜利归来的决心。
而她立于院中,直至那抹红色彻底融入夜色,指尖轻触仍残留着温热的唇瓣,心中默念:定要平安归来。
决战当日,素问堂内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一切仿佛都与往常无异。
崔令容没有去东海。
她选择待在这方小院,捣药、看诊,用最平静的姿态等待。
她相信他会赢,会带着那身耀眼红衣和灿烂笑容,回来兑现他的承诺。
午后,她正专注地捣着药材,思绪却飘向那个离去的身影,想着他灼亮的眼睛,那个轻柔的吻,还有他说的“等我回来娶你”。
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就在这时,院外猛地传来一阵慌乱踉跄的脚步声!
“小、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是金瑞的声音,却完全变了调,还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慌。
崔令容捣药的动作突然停止,心头猛地一缩。
她抬起头,只见金瑞几乎是冲进了后院,满头大汗,胸口剧烈起伏,像是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眼睛里全是惊恐和无法置信。
“金瑞?”崔令容放下药杵站起身,声音里带上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张,“怎么了?你不是去打探……”
难道是比武有结果了?可为什么是这副模样?
金瑞扑到她面前,几乎站不稳,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嗬嗬声,那个可怕的消息仿佛卡住了他的脖子。
“小…小姐……李、李门主他……他……”金瑞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
崔令容的心直直往下坠。
“他怎么了?快说!”她的声音也开始发抖。
金瑞猛地闭上眼,像是无法承受般:“输了!李门主他……掉进东海了!现在……现在生死不明啊小姐!”
“嗡——!”
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开!
崔令容眼前猛地一黑,耳边所有声音瞬间消失,只剩下那句“掉进东海了……生死不明……”在疯狂撞击着她的意识。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背重重撞在药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手里的药杵“哐当”掉落在地,药材撒了一地。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面纱之上,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瞬间空洞,所有光彩消失,只剩下巨大的骇然。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口传来一阵几乎要撕裂她的剧痛。
东海……生死不明……
那个几日前还拥着她、笑着要她等他的红衣少年……那个天下第一、仿佛永远不会失败的李相夷……怎么会?
金瑞还在眼前语无伦次地说着听来的混乱消息:如何激烈的对决,如何最终坠海,如何被巨浪卷走,杳无音信……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狠狠扎进她的心口。
崔令容猛地抬手,死死按住心口,那里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剧烈地颤抖起来,但下一秒,那股绝望和剧痛骤然化作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
她不能待在这里!她不能只是听着!
“在哪里?!”她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她自己,“东海!具体在哪个位置?!”
金瑞被她眼中从未有过的疯狂和急切吓住了,结结巴巴地报出了一个大概的方位。
话音未落,崔令容猛地推开他,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小姐!!”金瑞和闻声赶来的吉祥惊恐地大喊。
可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她一把扯下碍事的面纱扔在地上,露出那张此刻毫无血色、却写满惊惶的脸庞。
她从未跑得这样快过,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撞开了院门,朝着城外东海的方向,疯了一般地冲去。
街道上的行人只觉一阵风掠过,一个女子发丝凌乱、脸色惨白、眼眶通红地狂奔而过,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焚心蚀骨的恐慌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她要去东海!
她要去找到他!
生要见人,死要……不!他不能死!
李相夷,你答应过我的……你必须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