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伦斯特家兄弟俩的8岁生日过后，那场震撼人心的“九重·天穹裂鸣”仿佛还在晨光镇的空气中残留着丝丝麻痹感。
对雷纳克斯而言，那只是他浩瀚魔法道路上一次比较成功的威力测试。但对埃里克斯来说，那景象如同一个烙印，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既让他感到无力，又诡异地催生出一股更执拗的劲头。
此刻，埃里克斯正坐在自己小书桌前，面前摊开一本笔记本，封面是他自己写的——《魔法研习笔记（埃里克斯·赫伦斯特）》。他握着羽毛笔，表情严肃得像是在起草王国条约。
“人族历2000年，秋，天气：晴（但心情一般）。”
他写下第一行，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目标：成功释放第一个魔法（任何种类，任何效果，哪怕只是让灰尘动一下也行）。”
今日训练记录：“清晨冥想：30分钟。确认感知到魔力流动（很细，像头发丝，但确实存在）。尝试引导至指尖……失败。魔力像泥鳅，不，像涂了油的泥鳅，跑了。”
写到这里，埃里克斯的小脸垮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沮丧，但他很快甩甩头，继续写道：
“分析原因：可能是不够专注？或者姿势不对？参照《基础魔力引导图解》第三页姿势调整，感觉像在摆奇怪的造型，有点傻。”
“哥哥！你又在偷偷用功吗？”雷纳克斯的声音伴随着哒哒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埃里克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手忙脚乱地想合上笔记本，但已经晚了。
雷纳克斯那颗脑袋探了进来，眼睛好奇地瞄向书桌。
“哇！日记？哥哥你在写什么？是不是在写我的坏话？”雷纳克斯笑嘻嘻地凑过来，作势要抢。
“没、没有！”埃里克斯赶紧用身体护住笔记本，脸颊迅速泛红。
“只是……只是普通的笔记！”
“哦——”雷纳克斯学着埃里克斯的语气拉长了语调，大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让我猜猜，‘今天雷纳又用魔法耍帅了，真让人生气’，是不是这样？”
“才不是！”埃里克斯反驳，声音却没什么底气。
虽然他写的不是这个，但某种程度上，雷纳克斯的存在本身就在无声地诉说着这一点。
雷纳克斯看着哥哥通红的脸和紧紧护住的本子，忽然失去了抢夺的兴趣，因为雷纳克斯觉得正经人谁写日记啊，所以我这个可爱的小哥哥肯定很不正经，说不定很闷骚？嘿嘿嘿……
这些全是雷纳克斯的内心想法。
随后他转而兴冲冲地拉起埃里克斯的手：“别写啦！走，我们去试验场，昨天我学了一个超级有趣的新魔法，给你看看！”
所谓的试验场，就是镇外那片饱经摧残的空地，溪边的巨石还留有雷击的焦黑痕迹。
雷纳克斯迫不及待地举起他那根镶嵌着深紫色晶石的魔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帅的姿势。
“看好了哥哥！这次是‘镜像水影’！”他大声念出咒语，魔杖挥舞。
空气中水元素汇聚，迅速在雷纳克斯身边凝结出两个和他一模一样、由清水构成的分身。
分身动作起初还算同步，但很快就开始出状况——一个分身开始做鬼脸，另一个则同手同脚地走路，最后两个分身“啪”地一声撞在一起，化作一滩清水洒在地上。
“呃……”雷纳克斯挠了挠头，有点尴尬。
“好像，控制得还不太熟练。”
旁边的埃里克斯却看得目不转睛。
他甚至下意识地模仿了一下雷纳克斯刚才挥动魔杖的手势，虽然手里空无一物。
他看着地上那滩迅速渗入土壤的水迹，眼神里是纯粹的要满溢出来的好奇和渴望。
“雷纳……”埃里克斯小声开口，带着一丝犹豫。
“刚才你魔力流过手臂的时候，是什么感觉？是凉的吗？还是像小虫子爬？”
雷纳克斯正琢磨着刚才失败的原因，闻言愣了一下，随口答道：“感觉？没什么特别感觉啊，就是想让它出来，它就出来了啊。”
这话像一根小针，轻轻扎了埃里克斯一下。
看，对天才来说就是这么简单。
他低下头，不再说话。
雷纳克斯终于注意到哥哥的异常沉默和那过于专注的眼神。他眼珠一转，一个“好主意”冒了上来。
“哥哥！你想不想亲身体验一下魔法流动的感觉？”雷纳克斯凑近，脸上带着一种信我准没错的笑容。
埃里克斯警惕地看着他：“额，怎么体验？”每次雷纳克斯露出这种表情，他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很简单！”雷纳克斯抓住埃里克斯的手腕，将自己的一点微弱的魔力传了过去。
“就像这样，感觉到没？这就是魔力哦！”
埃里克斯浑身一僵。
一种奇异的感觉顺着接触点传来，像是微弱的电流，又带着暖意，和他自己那难以捕捉的完全不同，清晰、活跃、充满力量。
这感觉让他感到兴奋和痴迷，脸颊不受控制地又开始发热。
“别动别动！”雷纳克斯紧紧抓着，还在那儿兴致勃勃地讲解。
“感受到了吧？这就是最纯粹的无属性魔力基础形态！等我把它转化成风元素……”
他玩心大起，稍微转换了一丝属性。
“噗——”
一股气流直接从埃里克斯的袖口灌了进去，鼓起了他的衣服，领口都被吹开，凉飕飕的，以至于他的头发也被吹的凌乱不堪。
“雷纳！”埃里克斯这下真的恼了，耳朵尖都红透了，用力甩开弟弟的手。
“你……你耍我！”
看着哥哥气鼓鼓又满脸通红的样子，雷纳克斯非但没害怕，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哥哥你刚才的样子好好玩！像只被吹胀的青蛙！”
“你才是青蛙！”埃里克斯又羞又恼，追着雷纳克斯就要打。
兄弟俩在空地上你追我赶，刚才那点微妙的氛围瞬间被冲散。
跑累了，两人并排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看着秋日高远的天空。
喘息平复后，一阵沉默。
“哥哥……”雷纳克斯忽然开口，声音没了之前的嬉闹。
“你为什么那么想学魔法啊？当战士不好吗？爸爸都说你的剑很有天赋。”这是他一直不太理解的地方，明明哥哥挥剑的时候那么自然，像呼吸一样。
埃里克斯望着天空飘过的云，沉默了很久。他不能说出“因为想追上你”、“因为想保护你”这种话，太丢人了。
以前他还可能说的出来，但现在不知为什么有点额，难以启齿或者说有点不好意思了。
“因为……很有趣。”他轻声说。
“书里写的那些能量的结构，元素的排列，还有亲手创造出奇迹的感觉，听起来就很有趣。” 这些也确实是他的真话，只是并非全部。
雷纳克斯侧过身，用手支着脑袋，看着哥哥的侧脸：“真的？不是因为我觉得我很厉害，所以不甘心？”
埃里克斯的心跳猛地加快了一拍，被说中了一部分心思，让他有些慌乱。
“额，也、也有一点点。”
他含糊地承认，随即立刻强调：“但主要是觉得有趣！”
雷纳克斯“哦”了一声，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他重新躺平，翘起二郎腿，晃着脚丫。
“那好吧。既然哥哥你觉得有趣……”他语气变得有点别扭，但又带着些许认真。
“那我就勉为其难，当你的第一个魔法体验官兼技术顾问好了！虽然你现在连个小火苗都搓不出来，但看在你是我哥哥的份上，我就辛苦一点啦！”
埃里克斯怔住了，他转过头，看向弟弟。
雷纳克斯故意摆出一副“快感谢我”的臭屁表情，但那双和他相似的蓝灰色眼睛里，却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没有嘲讽，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笨拙的、想要支持他的心意。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冲散了之前所有的沮丧、羞恼和无力感。
埃里克斯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在发烫，但这次不是因为生气或尴尬。
他猛地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甚至带着一点小小的、不服输的劲头：“谁要你当顾问！我自己能行！而且我的魔法理论肯定比雷纳你厉害！”
“那……那是我不屑于背那些无聊的理论！”雷纳克斯也跳了起来，不服气地嚷嚷。
“输了就是输了。”
“等你先把我昨天问你的那个复合法术模型解析出来再说吧。”
夕阳将兄弟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争吵（或者说，另一种形式的交流）声伴随着他们，朝着家的方向渐行渐远。
当晚，埃里克斯在自己的《魔法研习笔记》最新一页，添上了这样一行字：
“补充：雷纳今天很讨厌（用风吹我衣服）。但是他说要当我的顾问（虽然我不需要）。魔法感觉嗯，有点难，但好像也没那么着急了。”
写完后，他合上本子，小心地塞进抽屉最深处。
窗外，月色正好，是一如既往的无数个平静的夜晚。
只是少年的心里，某些固执的东西，似乎悄然松动了一丝，被另一种更温暖、更复杂的心情轻轻包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