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药气与熏香混合的气息,浓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皇帝萧景琰躺在明黄色的龙榻上,面色是那种毫无生气的蜡黄,眼窝深陷,呼吸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数位太医跪在榻前,额上冷汗涔涔,施针用药,却仿佛泥牛入海,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代表生机的气息一点点从帝王躯体中流逝。殿外,以庄亲王、庆郡王为首的宗室勋贵,以及张阁老等重臣,黑压压跪了一地,人人面色凝重,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我身着素服,未戴珠翠,站在龙榻不远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中却是惊涛骇浪。皇帝若就此驾崩,这大周的天,顷刻间便要塌了!而我这个无子、出身有“瑕疵”、且手握惊天秘辛的皇后,将是第一个被推上祭坛的牺牲品。庄亲王等人虎视眈眈的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锥,一下下扎在我的背上。
“皇上……皇上……”高德忠跪在榻边,声音带着哭腔,低声呼唤。
皇帝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一下,浑浊的目光缓缓移动,似乎想看清什么。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高德忠连忙将耳朵凑近。
“……皇……后……” 微弱的声音,却如惊雷般炸响在我耳边。
我立刻上前,跪在榻前,握住皇帝那只枯瘦冰凉的手:“臣妾在。”
皇帝的目光聚焦在我脸上,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未尽的不甘,有深深的疲惫,或许……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托付?他用尽最后力气,手指在我掌心极其轻微地划了一下——那是一个模糊的、向上的笔画,似“丿”,又似“亅”,随即,他的手无力地垂落。
“皇上!”高德忠发出一声悲鸣。
“皇上——!”殿内外,哭喊声骤然响起,如山崩海啸。
大周朝嘉佑皇帝萧景琰,驾崩了。
乾清宫的丧钟,沉重而缓慢地敲响,一声声,传遍整个紫禁城,传向京畿,传向万里江山。龙驭上宾,天地同悲。
但我没有时间悲伤。在确认皇帝咽气的瞬间,巨大的恐惧和更强的求生欲攫住了我。我必须立刻行动!趁着消息尚未完全扩散,趁着宗室还未反应过来!
我猛地站起身,尽管双腿发软,声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压过了殿内的哭声:“肃静!”
哭声为之一滞。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我这个刚刚丧夫的皇后身上。
我目光扫过跪地的太医、内侍,最后落在以张阁老为首的几个重臣脸上,沉声道:“皇上龙驭上宾,山河同悲。然,国不可一日无主!当务之急,是稳定朝局,谨防奸佞趁机作乱!” 我刻意强调了“奸佞”二字,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庄亲王等人。
“皇后娘娘!”庄亲王立刻出声,语气带着悲愤与质疑,“皇上骤然驾崩,未留遗诏,国本动摇!当务之急,应是立刻召集宗室勋贵、文武百官,共议拥立新君之事!岂可……”
“庄亲王!”我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皇上刚刚御驾,灵前哭丧未尽,尔等便急于议立新君,是何居心?莫非想效仿前朝乱臣,行那逼宫之事吗?!” 我直接扣下一顶大帽子,先将“不忠”的罪名甩过去。
庄亲王脸色一变:“臣不敢!臣乃一片忠心,为社稷……”
“既是忠心,便该先顾全大局!”我再次打断,不给他说完的机会,转而看向张阁老,“张阁老,你是先帝托孤之臣,皇上在时亦对你信赖有加。依你之见,此刻是该先稳住朝局,安抚人心,还是该立刻引来各方势力,在这养心殿前争执不休,以致朝纲大乱?!”
我将难题抛给了张阁老。张阁老是个老成持重的纯臣,他深知若立刻议立新君,必是宗室势力占优,朝局必将陷入党争。他沉吟片刻,叩首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皇上新丧,当以稳定为要。老臣以为,应立即颁布遗诏(虽无明诏,但需以此名义稳定人心),公告天下,并严密封锁宫禁,由皇后娘娘暂统大局,待丧仪初定,再行商议嗣君之事不迟。” 他这是选择了支持我,利用“皇后暂统”来争取时间,压制宗室。
“李尚书、王尚书,你们以为呢?”我看向另外两位重臣。
李、王二人互看一眼,又见张阁老已然表态,且我方才气势夺人,只得叩首:“臣等附议。”
庄亲王、庆郡王等人见重臣倒向我,脸色铁青,却一时难以反驳,毕竟“稳定朝局”是大义名分。
“好!”我当即下令,“高德忠,即刻拟旨,以皇上口谕名义,公告天下,言皇上积劳成疾,龙驭上宾,举国哀悼!命礼部、内务府即刻筹备丧仪!銮仪卫指挥使听令!即刻起,宫禁戒严,无本宫手谕,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各宫各殿,严守本位,不得妄动!若有散布谣言、图谋不轨者,立斩不赦!”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带着铁与血的气息。坤宁宫的太监宫女、以及早已暗中布置好的心腹侍卫立刻行动起来,控制关键宫门、通道。整个紫禁城,在短暂的混乱后,陷入了一种被强力压制下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然而,我知道这平静只是表面。庄亲王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必定在暗中联络党羽,酝酿更大的风暴。而我所依仗的,除了张阁老等部分重臣的支持,就是皇帝临终前在我掌心划下的那个模糊的笔画,以及……我手中那个足以掀翻天的铜匣。
皇帝划的到底是什么?是一个字的一部分?是一个暗示?我反复回想,那向上的一笔,像“可”字的起笔,又像“永”字的第一笔,甚至像“立”字的一撇……毫无头绪。但这必然是他最后的指示,至关重要。
当夜,我在重重护卫下回到坤宁宫。挽月立刻奉上参茶,我却毫无胃口。屏退左右,我独自走入密室,再次打开了那个装着宸妃血书和证物的铜匣。冰冷的玄铁令牌,干枯的噬心草,还有那卷字字血泪的绢帛。如今,皇帝已死,太后已死,知道这桩秘辛核心的人又少了一个。我是否该……将它公之于众?
不,现在还不行。皇帝新丧,若此时抛出先帝后宫如此丑闻,不仅会让他死后蒙羞,更会给我招来“诽谤先帝、动摇国本”的致命攻击。我必须等待,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比如……在新君人选争执不下、各方势力焦头烂额之时,或许可以借此作为筹码,换取对我有利的局面。或者,用它来……彻底铲除某些敌人。
我将铜匣锁好,目光落在案头一份刚刚送来的密报上——是关于那个疑似安远侯府庶子、与西域商人勾结的“江南富商”的最新消息。密报称,此人近日活动频繁,与几位闲散宗室过从甚密,而且……似乎与庄王府的一名清客,有过秘密接触!
安远侯府的余孽,西域的阴影,竟然和庄亲王扯上了关系?!
我的心猛地一沉。如果庄亲王不仅觊觎皇位,还与这些前朝逆党、西域势力有所勾结,那他的威胁,将远超我的想象!他若上位,绝不会仅仅是把我打入冷宫那么简单,很可能会为了掩盖旧案而将我彻底灭口!
局势比我预想的更加凶险。前有宗室逼宫,后有西域暗鬼,而我,孤立无援,手握双刃剑般的秘密,站在了悬崖边缘。
皇帝划下的那一笔,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我绝境中的生机,还是……催命的符咒?
窗外,夜色如墨,丧钟的余音似乎还在空气中回荡。大周朝的权力之鼎,已经倾斜,而谁能最终扶正它,尚未可知。但我知道,我已经没有退路。下一步,不是登顶,便是……坠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