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朔那封字迹潦草、却字字千钧的箭书,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沈清漪与赵擎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信中的信息太过惊人:“清君侧,正朝纲”的宣言,直指乌维与伪帝;“京城故人”的接应暗示;尤其是对“雪山之事,自有计较”的讳莫如深,无不表明这位拥兵自重的枭雄,所图绝非仅仅自保,而是要在这场天下乱局中,攫取最大的利益,甚至……问鼎那至高无上的权柄!
帅帐内,炭火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自心底弥漫开的寒意。赵擎靠坐在引枕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薄薄的绢帛,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明明灭灭,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惊疑、凝重,以及一丝被挑衅般的锐利锋芒。沈清漪静立榻边,体内涅盘后的凤凰之力缓缓流转,让她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冷静,但微微蹙起的眉峰,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京城故人……”赵擎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冰冷的剖析,“能在此时接应赫连朔,且让他如此笃定……绝非寻常之辈。是朝中隐匿的保皇党?是乌维或伪帝身边的叛徒?还是……我们从未知晓的第三方势力?” 每一个可能,都意味着京城的水,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浑。
“赫连朔此举,是破釜沉舟,亦是火中取栗。”沈清漪接口道,目光锐利如刀,“他深知乌维已不容他,伪帝亦非明主,北疆又难以速下。唯有趁三方混战,京城空虚之际,以‘清君侧’之名,直捣黄龙,或可乱中取胜,挟天子以令诸侯。他信中言‘望公等坐镇北疆’,看似合作,实则是要我们替他牵制乌维和伪帝的部分兵力,让他无后顾之忧。”
“好一招驱狼吞虎,借刀杀人!”赵擎冷笑一声,眼中寒光爆射,“他算准了我们与乌维、伪帝皆有不共戴天之仇,必不会坐视他独吞京城。此信,既是告知,亦是胁迫!”
“但他也留下了破绽。”沈清漪眸光一闪,“‘雪山之事,自有计较’。阿尔丹在他眼中,仍是重要的筹码。他或许想以此要挟我们,或许……他真的与神殿有某种联系?无论如何,阿尔丹的安危,是我们必须优先考虑的变数。”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断。局势已容不得他们再困守北疆,被动等待。赫连朔的入局,如同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京城的火药桶。若不能及时介入,无论最终是乌维、伪帝还是赫连朔胜出,下一个目标,都必然是扫平北疆,一统天下。届时,他们将再无翻身之力。
“我们必须去京城。”赵擎斩钉截铁,语气不容置疑,“但不是去给赫连朔当垫脚石,而是要去……收拾残局,重整山河!”
“北疆怎么办?”沈清漪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居庸关是他们最后的根基,若倾巢而出,后方空虚,万一有变,将万劫不复。
赵擎沉吟片刻,目光扫过舆图上北疆的崇山峻岭,缓缓道:“北疆不能丢,但也不必死守。郭放老成持重,秦风虽伤,威望犹在,可令二人统领留守兵马,依托关隘,采取守势。同时,派人秘密联络草原上尚未附逆的部落,许以重利,结成联防,互为犄角。如此,纵有敌军来犯,亦可支撑一段时日。”
“粮草军械如何解决?”沈清漪追问。北疆贫瘠,历来依赖中原补给,如今通路已断。
“苏定方虽受挫,根基未损,江淮富庶,漕运若能打通一线,或可秘密接济部分。此外,”赵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可仿效古人‘就食于敌’!京城周边,伪帝与乌维囤积粮草甚多,若能夺之,可解燃眉之急!”
沈清漪微微颔首,赵擎的思路清晰而大胆,虽险,却是眼下唯一的生机。她补充道:“阿尔丹之事,需双管齐下。一面派人继续与雪山神殿暗中接触,探查虚实,设法营救;另一面,也要做好赫连朔翻脸的准备。京城若乱,或许……也是我们救回女儿的契机。”
计议已定,刻不容缓。接下来的两日,帅帐内灯火通明,沈清漪与赵擎日夜不休,与郭放、秦风、影一等核心心腹密议,制定详尽的行动计划。一道道密令如同蛛网般悄然发出,北疆这台战争机器,在看似沉寂的表象下,开始了紧张而高效的运转。
郭放与秦风领受密令,虽心中万分担忧,却知事关重大,肃然领命,发誓与北疆共存亡。影一则开始秘密筛选最精锐的“夜枭”死士,准备随行护卫,并提前潜入京城,铺设情报网络。高德忠与挽月则忙着准备行装、药物,以及伪装身份所需的一切物品。
赵擎的身体恢复速度远超胡军医的预料,在沈清漪每日以精纯凤凰之力温养下,他心脉的创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虽离痊愈尚远,但已能勉强下地行走,处理军务时眼神中的锐利与威严,更胜往昔。这奇迹般的康复,无疑给所有知情者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第三日黎明,天色未明,风雪稍歇。居庸关侧一道极其隐秘的暗门悄然开启。沈清漪与赵擎已改换装束。沈清漪褪去宫装,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玄色骑射服,外罩墨色斗篷,青丝束成男子发髻,以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脸上略施易容之术,掩去了过于惊人的容貌,只余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锐利内敛。赵擎则穿着一身深灰色劲装,外披厚重的狼皮大氅,脸色依旧苍白,需要影一在一旁搀扶,但腰背挺直,目光如电,那股久居上位的威仪,却难以完全掩盖。
郭放、秦风等人送至门口,人人面色凝重,眼中含着热泪与决绝。
“侯爷,娘娘!保重!”郭放重重叩首,老泪纵横,“北疆有老臣等在,绝不负所托!”
“末将等誓死守卫北疆,恭候侯爷、娘娘凯旋!”秦风在担架上挣扎着行礼。
“起来。”赵擎虚扶一下,声音低沉却坚定,“北疆,就交给你们了。守好家门,等我们回来。”
“是!”众将轰然应诺,声震雪夜。
沈清漪目光扫过这些忠诚的部下,心中百感交集,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诸位,国之将倾,匹夫有责。今日一别,前途未卜,然,只要我等一心,纵有千难万险,亦必能拨云见日,重振朝纲!北疆,拜托了!”
“臣等万死不辞!”
没有过多的告别,一切尽在不言中。沈清漪与赵擎在影一及十名精心挑选、扮作商队护卫的“夜枭”死士簇拥下,翻身上马。马匹的蹄铁都包了棉布,行进间悄无声息。一行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驶出关隘,向着东南方向,那片战火纷飞、前途叵测的中原大地,疾驰而去。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颊,马蹄踏在积雪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沈清漪回头望去,居庸关巍峨的轮廓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渐渐模糊、远去。那里,有她与赵擎太多的生死记忆,有数万将士的殷切期盼,也有她骨肉分离的无尽痛楚。
“阿尔丹,等母后回来……”她在心中默念,攥紧了缰绳。
赵擎似乎感应到她的心绪,策马靠近,伸手轻轻握了握她冰凉的手,目光坚定而温暖:“我们一定会回来,带着阿尔丹一起。”
沈清漪重重点头,压下心中的酸楚,眼中重新燃起冰冷的火焰。前路漫漫,杀机四伏,但她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靠别人庇护的深宫太后。凤血涅盘,其羽已丰,是时候振翅高飞,搏击这九天风雷了!
队伍在苍茫的雪原上疾驰,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射向那片决定着天下命运的血色旋涡——京城。
凤唳霜天,其声已远,其志凌霄。新的征程,始于足下,而结局,无人可以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