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季,黏稠而阴冷。
寒鸦营外勤好手追影,根据文渊梳理出的线索,如同一只耐心的猎犬,在漕帮解散成员经常出没的暗巷、赌场辗转追踪了十余日,终于在一个破败的渔村里,找到了那个关键人物——原走私团伙的三当家泥鳅的遗孀。
妇人面黄肌瘦,眼神惊恐,怀里紧紧搂着一个瘦小的孩子。
追影没有威逼,只将一小袋银钱和一张绘制着简单图案、暗示能保她母子平安的纸条放在桌上。
“我只想知道,泥鳅最后一次为谁办事,他落水前,见了谁?”追影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稳定力量。
妇人颤抖着,看着那袋能救命的银钱,又看看怀中稚子,最终崩溃哭泣,吐露了实情:“是……是赵府的人!一个手上带着蛇形刺青的男人!他给了当家的很大一笔钱,让他处理一批旧军械,还让他……让他永远闭嘴!”
她从一个破木箱的夹层里,取出一块被汗水浸得发黑的布料,上面用血画着一个扭曲的蛇形图案,以及一个模糊的“赵”字。
“这是当家的偷偷留下来的,说要是他出事,就让我带着孩子和这个,去找……去找镇国将军府的人……”
血书与证词,通过寒鸦营的秘密渠道,火速送抵京城,同时抵达的,还有林婉儿动用商会力量,拦截下的、赵府长史与江南巡抚之间几封关于“尽快结案,勿要深究”的密信副本。
铁证如山!
露柚凝看着摆在面前的证据,眼神冰冷。
她没有立刻发作,而是让文渊将其中最关键的、指向赵构而非直接指向瑞王的部分,通过御史台的清流官员,递到了皇帝面前。
几乎在同一时间,靖王府内,时清屿正经历着治疗以来最艰难的一刻。
辅助站立架下,他双臂青筋暴起,额头上冷汗涔涔,试图依靠腿部那微弱的力量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然而,一阵剧烈的颤抖从脚底传来,伴随着钻心的刺痛,“砰”的一声,他再次重重地跌坐回轮椅,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挫败与暴戾。
“废物!”他低吼一声,不知是在骂自己,还是在骂这不争气的腿。
露柚凝站在一旁,神色不变,只是仔细观察着他腿部肌肉的颤动规律。
她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指责,而是走上前,蹲下身,用手指精准地按压他小腿一侧某个穴位。
“集中意念,感受我按压的位置,想象力量由此发出,而非盲目用力。”
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疼痛是因为神经在重新建立连接,是好事。”
时清屿闭上眼,依言而行,摒弃杂念,将全部精神聚焦于那一点。
忽然,一股微弱却真切的气流感,伴随着肌肉的细微收缩,从她按压处传来!他猛地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腿。
“再试一次。”露柚凝松开手,退后一步。
时清屿深吸一口气,再次尝试。这一次,他摒弃了之前的蛮力,专注于那一点微妙的感应。
虽然依旧颤抖,虽然依旧短暂,但在脱离站立架辅助的刹那,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双腿,第一次真正地、依靠自身的力量,支撑住了部分体重!虽然只有一瞬,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道微光!
巨大的震惊与难以言喻的狂喜冲击着他,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露柚凝。
却见她已转身去记录,侧脸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突破,不过是预料之中的一步。
这一刻,时清屿心中五味杂陈,那被他刻意压抑的、刻意忽视的,关于这个女人一身精湛医术与智力过人的认知,再次清晰的浮现出来。
治疗结束后,时清屿心情复杂地由福安推着返回墨渊斋。
途经花园假山时,他无意中听到两个正在窃窃私语的丫鬟的对话。
“……听说了吗?外面那些说王妃娘娘克父克夫的混账话,源头查出来了!”
“真的?是谁这么恶毒?”
“好像是瑞王府那边散出来的!不过咱们王妃真厉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现在市面上都在传瑞王殿下才是……才是那个觊觎臣妻、品行不端的人呢!”
“还有江南那军械案,我听说,将军府好像找到证据了,能证明是被人陷害的!”
丫鬟的声音渐行渐远。时清屿僵在原地。
流言的反转……江南军械案的证据……这些都是她的手笔?
在他沉浸于自己的痛苦与愤怒时,她已在不知不觉间,布下棋局,与权势滔天的瑞王正面交锋,甚至……隐隐占据了上风?
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他胸中翻涌。
他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这个被他囚禁、被他伤害的女人。
皇宫,御书房。
时衡看着御史呈上的、关于赵构勾结江湖势力、构陷边将的弹劾奏章,以及那份血书和密信副本,脸色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厉色。
他召来了时清渊。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皇帝只是将那些证据轻轻推到他面前,淡淡道:“皇弟,你御下不严啊。”
瑞王看着那些铁证,面色不变,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没想到露柚凝和将军府的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狠!直接斩断了他伸向军方的触手,还反将一军!
电光火石间,瑞王已做出决断。他起身,躬身,语气沉痛而诚恳:“皇兄明鉴!臣弟确系御下无方,竟不知赵构背地里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臣弟听闻此事,亦是震怒!请皇兄严惩赵构,以正朝纲!臣弟愿自罚俸禄一年,闭门思过,定当严加管束门下,绝不再让此等败类玷污朝堂!”
弃车保帅,金蝉脱壳。
他将所有罪责推给赵构,自己只担个“管教不严”的过失,最大限度地保全了实力和颜面。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未点破,只是顺水推舟:“既如此,便依皇弟所言。赵构,革职查办。皇弟你,罚俸禄一年,回府静思己过吧。”
时清渊恭敬退下,转身的刹那,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这一次,他输了半子。
但游戏,远未结束。
他望向靖王府的方向,眼中杀机毕露——露柚凝,将军府,还有那股暗中与他作对的神秘力量,必须全部尽快铲除!
微光已现,铁证破局,然而更大的阴影,正随着瑞王的退让,悄然笼罩下来。
短暂的胜利之后,是更加危险的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