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灯塔下的潮声与灯火
船行在晨雾里，像被裹进了一层薄薄的纱。林玥扶着船舷，咸湿的海风扑在脸上，带着点凉意，远处的灯塔只露出个模糊的轮廓，像浮在海面的一颗星。
“快到了。”船夫是个皮肤黝黑的老渔民，手里的橹摇得平稳，“老郑在这儿守了四十年灯塔，比我爷爷岁数都大。”
船靠岸时，雾刚好散了些。石阶从海边一直铺到灯塔脚下，被海浪打湿的地方泛着水光，长满了青苔。灯塔是座红白相间的圆柱形建筑，塔身爬满了爬山虎，顶端的灯座像戴了顶金色的帽子，在晨光里闪着光。
“来了？”一个穿深蓝色工装的老人从灯塔里走出来，背有点驼，手里拿着块抹布，正擦着门口的铜牌。铜牌上刻着“东矶岛灯塔”，字迹被海风磨得有些浅了。他就是老郑，头发全白了，眼睛却亮，像浸在海水里的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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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老郑走进灯塔，楼梯是螺旋状的，窄得只能容一个人过。扶手上包着层厚厚的包浆，是经年累月被手磨出来的光。“这塔有百年了，”老郑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以前是煤油灯，得半夜起来添油，现在换成电力了，省心多喽。”
塔顶的灯室里，巨大的透镜转得悄无声息，把阳光折射成一道扇形的光，扫过海面。老郑指着透镜旁的一个小木盒：“这里面是日志，每天记潮位、风力、灯的状态，四十年，一天没落。”
林玥翻开日志，纸页泛黄，字迹工整，每天的记录都像复制粘贴的：“潮位3.2米，风力2级，灯正常，无异常船只。”只有偶尔几行会多写一句，比如“今日有渔船误闯暗礁区，灯光引导至安全航道”，或是“暴雨，透镜起雾，擦拭三次”。
“这光啊，看着亮，其实是为了照暗处。”老郑指着远处的海面，那里有几块露出水面的礁石，像怪兽的牙齿，“以前没灯塔的时候，多少船在这儿触礁？我爹就是……”他顿了顿，拿起抹布又擦了擦透镜，“所以我接了这活儿，总得有人把亮儿打下去。”
中午在灯塔下的小屋吃饭，老郑煮了锅海鲜粥，虾和蟹都是刚从海里捞的，鲜得掉眉毛。“每天就盼着两件事，”他喝着粥，“一是灯别坏，二是海上别起大风。”
下午涨潮时，海风突然大了起来，浪头拍在礁石上，溅起的水花能打到灯塔半腰。老郑却一点不急，坐在窗边看海，手里转着个旧罗盘。“这浪看着凶，其实有规律。”他指着浪涌的方向，“你看，每七个浪头就有一个特别大，老渔民都知道。”
林玥看着他的侧脸，夕阳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和灯塔的轮廓叠在一起，像幅剪影。“您一个人在这儿，不闷吗？”她想起深山里的老王，问了同样的话。
老郑笑了，指了指窗外：“你听。”
潮声哗哗的，像无数只手在拍打着礁石。远处的海面上，几只海鸥跟着一艘渔船飞，叫声清亮。灯塔的光转过来时，把海面照得一片亮白，连浪花的纹路都看得清。
“这潮声就是伴儿啊，”他说，“还有过往的船，看到灯就知道方向了。夜里听见船鸣笛，就知道他们安全过去了，比啥都舒坦。”
傍晚时，来了艘补给船，送来了米面和灯泡。船员是个年轻小伙，抱着箱灯泡喊：“郑伯，新换的LEd灯，比以前亮三倍！”老郑接过灯泡，像看宝贝似的摸了摸：“这玩意儿省电，好。”
小伙临走时塞给老郑个智能手机：“教您用视频通话，想闺女了就打一个。”老郑摆摆手：“不用不用，她在城里挺好，我在这儿也挺好。”
天黑透了，灯塔的灯准时亮了起来。一道巨大的光柱划破夜空，在海面上扫来扫去，像在给迷路的船指路。林玥和老郑坐在灯塔下的礁石上，听着潮声。
“您见过最大的风浪是啥样？”林玥问。
“十年前那场台风，”老郑望着海面，“浪高得快拍到塔顶了，灯晃得像要掉下来。我就坐在这儿，攥着日志本，心想只要灯不灭，就有船能活。”他顿了顿，“后来听说，有艘货船就是跟着这道光，绕开了暗礁。”
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是直播间的消息。有人发了张照片，是艘渔船的驾驶舱，屏幕上正映着灯塔的光，配文：“我爸说，看到这光就知道快到家了。”
林玥把照片给老郑看，老人眯起眼，嘴角慢慢翘起来：“你看，这光不白亮。”
夜里的海很静，只有潮声和灯塔转动的微响。老郑说要去查灯，提着个手电筒往塔顶走，螺旋楼梯上的脚步声一圈圈传下来，像时光在轻轻敲打着什么。
林玥站在海边，看着那道光扫过自己脚下的沙滩，又投向远方。她忽然想起老王的山歌，想起消防队的警铃，想起养老院里的桂花糕——原来这世上有那么多“亮”，有的在山里，有的在海上，有的藏在人群里，却都在默默照着某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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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海平面泛起了鱼肚白，灯塔的光渐渐淡了下去。老郑从塔顶下来，手里拿着刚写好的日志，上面写着：“今日潮位3.5米，风力1级，灯正常，见渔船3艘，均安全驶过。”
“该换班了。”老郑把钥匙递给赶来接班的年轻人，“记得检查备用电源，最近可能有雨。”
年轻人点头：“郑伯，您该回城歇歇了。”
老郑没说话，只是望着海面，直到第一艘渔船的影子出现在晨光里，他才转身，慢慢走下石阶。海浪在他脚边退了又涨，像在跟他说再见。
林玥跟着他往码头走，听见他哼起一段调子，像潮声的节奏。她忽然明白，有些守护，不用喊得响亮，就像这灯塔，沉默地亮着，却让每个在黑夜里航行的人，都敢往前闯。
“下一站去哪儿？”船夫摇着橹问。
林玥望着渐渐远去的灯塔，它的光已经融进了晨光里，却好像还在心里亮着。“去看铁路道口的值班员吧，”她说，“听说他们的信号灯，能接住每趟列车的影子。”
船又驶入了晨雾，只是这次，林玥觉得那雾里藏着光，像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赶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