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树洞里的回响
老槐树的树洞里,不知何时被塞进了半块录音芯片。是村小的孩子们发现的——深秋午后,几个孩子爬树掏鸟窝,树枝晃动间,树洞里掉出个裹着防水布的小物件,芯片边缘还粘着几根干枯的槐树叶。
“是丫蛋姐的录音笔拆下来的!”梳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芯片喊,指尖捏着布上绣的小喇叭图案——那是苏清鸢去年送的笔套,边角已经磨得发白。孩子们七手八脚找来电烙铁(是老木匠闲置的工具),硬是把芯片接到了村里的旧广播上。
电流“滋滋”响过三秒后,树洞里的声音顺着广播线漫遍了整个村子:最先窜出来的是春末的竹笛声,混着丫蛋对着竹笋练习的气音,有个长音吹破了,她自己“嗤”地笑出声,像枝桠上蹦跶的麻雀;接着是林玥调吉他的拨弦声,“稍等,这弦松了……”话音未落就是“嘣”的断弦声,惹得苏清鸢在一旁笑:“说了别用那么大劲”;还有孩子们举着野草莓跑过时,丫蛋慌乱中碰倒竹笛的哐当声,以及她对着录音笔嘟囔的“完了完了,笛膜又破了”……
最动人的是段杂音很重的合唱。背景里有手风琴的变调,吉他的错音,还有小号突然拔高的破音,但更多的是孩子们用竹筒敲出的杂乱鼓点,老木匠刨子的节奏,甚至有头牛路过时的哞叫——那是音乐节结束后,所有人挤在槐树下即兴合奏的片段,丫蛋的小号声像只莽撞的小鹿,却被苏清鸢的手风琴温柔地兜住,林玥的吉他和弦则像片宽厚的草地,让所有跑调的音符都能稳稳落在上面。
广播响到第三遍时,在田里摘棉花的老人拄着拐杖回了村,站在老槐树下红了眼眶——他听出了过世老伴的声音,当时她正举着野蔷薇当指挥棒,跟着节奏哼跑调的歌;赶集回来的妇人抱着菜篮子站定,里面的茄子滚到地上也没察觉,她听见了去年夏天暴雨时,自己喊孩子们回家收衣服的声音被录了进去,混在笛子声里像串清脆的铃铛。
丫蛋站在广播旁,看着芯片上的裂痕——是她不小心摔录音笔时磕的。原来那些被她嫌弃“太破”“拿不出手”的片段,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钻进了每个人的记忆。就像树洞里的芯片,哪怕沾着泥土和枯叶,也能把春天的笛声、夏天的蝉鸣、秋天的麦香,都酿成老槐树年轮里的私语。
傍晚的风卷着槐叶掠过树洞,芯片在广播里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轻轻翻找藏在时光里的音符。丫蛋忽然掏出新的录音笔,对着树洞按下录制键——远处传来孩子们放学的笑闹,老木匠的刨子还在敲着节奏,而村头的广播里,那支跑调的合奏正一遍遍地重复着,像给每个路过的人递了颗裹着阳光的糖。
“明年录点什么好呢?”她对着树洞轻声问,风穿过树叶的声音像是回答。或许不必刻意找完美的旋律,毕竟最珍贵的从来不是毫无瑕疵的乐章,而是那些带着烟火气的、笨拙的、却在时光里发着光的瞬间——它们会像树洞里的芯片,在岁月里慢慢发酵,最终酿成整个村子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