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心兰的指尖微微颤抖,那些通过弦术窥见的记忆碎片灼烧着她的神经——燃烧的村庄,四散的肢体,鬼方族孩童琉璃般眼睛重凝固的恐惧。而更令她窒息的是,记忆主人内心深处翻涌的悔恨,像毒液般腐蚀着每一段回忆。
当艾琳提到”铁誓会”三个字时,男人突然绷直了脊背。他干裂的嘴唇扯出一个解脱般的苦笑:“总归是要来的。”他的目光死死黏在艾琳指间闪烁的电子烟上,眼睑神经质地抽动着。
艾琳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抬了抬,从内袋掏出一支暗金色的雪茄,切割端在灯光下泛着蜂蜜般的光泽:“潘多拉三号的日光烟草,听说参过军的老兵都瞧不上电子烟,你可以试试这个。”
“......谢谢。”男人点上雪茄贪婪地深吸一口,烟雾在弦力屏障内形成乳白色的旋涡,就像他们说话的声音一样,始终在狭小的空间内打转。“弦力屏障,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看见这样的弦术了。”
他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而艾琳则借机虚张声势。
“韩上尉,你要知道,我们能够找到你,说明我们已经掌握到铁誓会的情况了,如果你能表现的更坦诚一些,我可以为你争取减刑的机会。”
“我不需要减刑!”男人突然大喊了一声,猛地拍了一下衣服上上尉军衔的标志。
“我不是战争英雄,我一个屠杀者,我没有资格在这里享受,所有福利对我都是煎熬,只有服刑和死亡才能让我赎罪。”
艾琳感觉男人并不是有意伪装,于是她顺着话继续往下说。
“刑罚的作用并不是让人赎罪,而是惩戒和预防犯罪。“壁垒”项目依然在存续,新的犯罪还在谋划当中,而我们要做的是阻止惨剧继续发生,挽救那些无辜的生命,即便他们是来自幽冥鬼海的异族,他们的生命同样重要。”
男人想了想,认同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那我能做些什么呢。”
“把真相说出来。”
“真相...我该从哪说起呢,从我在铸熔星参军开始...嗯...前面的那一段并不重要,我只是一名普通士兵,一名练训练表现优异的普通士兵。忽然有一天上司找到我,说因为我出色的表现争取到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一个叫作“壁垒”的项目。加入这个项目,收入是军营里的十倍。服役结束可以直接拿到上尉的军衔,享受军队干部的待遇。而代价则是,可能会执行有危险的任务。危险,呵呵,我可不在乎什么危险。于是,一个月后我加入“壁垒“。”
他的手指慢慢掐进太阳穴,仿佛要按住颅骨下翻腾的记忆。”后来我才明白...所谓的“壁垒”就是屠杀鬼方族移民的计划。”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起初我并不在意,觉得那些异族不过是一群会走路的肉块...。直到我看见一个母亲...她临死前用身体护住幼崽的样子...“他猛地捂住眼睛,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烟灰簌簌落在皱巴巴的床单上...“一头凶猛的野兽出现了,我以为它会让我解脱!可能它只是一只宠物,它连战甲合金外壳没拍碎...而下一刻队友的炮火就把它轰成了肉泥...。”
陆心兰正同步感受着对方的回忆,而艾琳认为这些袭击细节并不重要,于是适时地打断了对方。
“跳过这些令人不适的环节,说一些其他的,比如你们怎么能每次都逃过去,避开警方跟军队的视线。铁誓会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男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战斗组的组长,我跟我的同伴只是执行所谓的任务,然后在规定的时间按照规定的路线撤退。我知道铁誓会,只是一次我偶然看见了一个人,他身上有铁誓会的图腾...。”
“不对。”艾琳厉声打断道:“你有上级,你的上级指挥官是谁。”
“指挥官...。”男人的声音忽然变低了,他目光也随之闪烁不定,“女士,你们已经知道够多了,足够停止这个肮脏的项目了。但我不能出卖我的指挥官,他是唯一关心我的人。”
“那个戴猎兽帽的老头。”艾琳立即猜到了,他的指挥官就是每年冬至前后来探望他的老头。
“他或许跟你一样,等着谁来结束这场噩梦?”
“不,他跟我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
之后无论艾琳再问什么,男人都好像没听见似的,只是机械地吞吐着烟雾,当最后一缕烟丝化作灰烬时,整个房间已笼罩在呛人的蓝雾中。
艾琳从檀木盒中拈起一支新雪茄,金属打火机的齿轮发出细微的咔嗒声。“离查房还有一小时。”她将雪茄递向男人,“再来一支?”
“不谢谢,我想先透透气,不知道可不可以。”“当然,我们并不是审讯,你有自由做任何事。”
男人起身时病号服摩擦出沙沙声响,顺手抓起果盘里一枚暗红的苹果。他慢慢走到阳台,让熔金般的光芒倾泻在自己的身上,随后狠狠咬向苹果,汁水顺着下巴滴在胸前。咔嚓——清脆的咀嚼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陆心兰突然瞳孔骤缩:“拦住他!”
当三人冲进刺目的阳光中时,男人正仰面倒下。他的眼球可怕地凸出眼眶,毛细血管在眼白上炸开成蛛网状。而那颗苹果滚落在血泊里。
“他死了,是苹果有毒?”艾琳仔细查看了男人的死状,忽然倒吸一口凉气,“不是苹果,是他脑子爆炸了,之前护士说他脑子里的东西的...那不是金属碎片,而是一组带自爆功能的感应器!刚刚有人引爆了感应器。”
“他早就知道。”陆心兰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故意让我们解除屏障,就是为了让信号能够传出去。这是他最后的选择。
艾琳看了陆心兰一眼,瞬间全都明白了。
她俯身将男人僵硬的躯体摆正,从病床上抽出一条白床单,轻轻覆在他狰狞的面容上。那支未点燃的雪茄被她捏在指间转了一圈,最终塞进男人青灰色的指缝。
“无论如何,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他忏悔了自己的罪行,也用性命守护了自己——唯一的亲人。”艾琳朝尸体行了一个礼。
李吉泽怔怔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地跟着艾琳行礼,礼毕之后便说。
“...我还以为你会责怪他,没想到...。”
“我为什么要去责怪一具尸体,我只责怪没能让他活着说出真相。”她转向病房,“我们还有一点时间,可以看看房间里有没有其他线索。”
“艾琳姐,不用了,我好像已经认出那个人了...。”陆心兰忽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