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的发酵,比炉火烧旺的速度更快。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京城上空的薄雾时,一份名为《辟邪录》的粗劣刻印本,便如瘟疫般贴满了各大坊市的墙角。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配着狰狞可怖的插画,内容却足以让任何一个识字的百姓心惊肉跳。
“格物院炼妖火,摄三岁童魂为引!”
“水泥非土石,乃人骨混妖血所化,筑屋为牢,永世不得超生!”
这些恶毒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刺入京城百姓心中最柔软也最愚昧的角落。
不过半日,格物院外原本好奇张望的孩童便绝了迹,一个个被父母死死锁在家中,连靠近那片工地百步之内都会被一顿好打。
负责运送材料的工匠们回到家里,面对的不再是热饭热菜,而是妻子儿女惊恐的眼神和彻夜燃烧、用以驱邪的纸钱。
恐慌,正在无声地侵蚀着楚云舒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
最激烈的一幕发生在小蝶家中。
她那几个沾亲带故的族人,竟揣着绳索闯进门,要将小蝶的女儿强行带走,美其名曰“送去道观驱邪,免得被妖物勾了魂”。
“你们谁敢动她!”小蝶的母亲,那个平日里温婉和顺的妇人,此刻却一手将女儿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攥着一把锋利的裁衣剪刀,刀尖死死抵着自己的喉咙,血珠瞬间渗出——**触觉:冰冷的金属紧贴皮肤,一滴温热的血顺着颈侧滑下,留下细长的湿痕**;**视觉:阳光斜照进屋,映出刀刃上那一抹鲜红,像一朵不该开在此处的花**。
“我女儿是我的命!谁敢动她,我这条命就先还给你们!”
她的眼神里没有半分退让,只有属于母亲的、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听觉:屋外风穿窗棂,呜咽如泣,与孩子压抑的抽噎交织成一片窒息的寂静**。
族人们被这股气势吓住,最终只能悻悻退去,却也留下了一地鸡毛的恐惧与猜忌。
屋内的哭声渐渐平息,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只留下地上散落的草绳和斑驳的血迹。
夜风卷起墙角那份《辟邪录》,将它吹过长街,穿过坊门,最终停在格物院那扇斑驳的铁门前——**视觉:泛黄纸页在风中翻飞,如同垂死挣扎的蝶**;**听觉: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悠悠传来,三更已过,寒意渐深**;**触觉:铁门锈蚀的棱角割着手心,仿佛也在诉说着这座城的伤痕**。
门内,楚云舒正俯身于图纸之间,炭笔划过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听觉:细微而持续的摩擦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如同心跳的节拍**。
裴衍走进来,声音沉重:“小蝶的母亲……差点自尽。”
楚云舒笔尖一顿,却没有抬头。
良久,她轻轻吹去图纸上的粉末——**视觉:灰白的尘屑在灯下飘舞,像一场微型雪落**;**触觉:指尖拂过纸面,感受到炭粉微糙的颗粒感**。
“堵不如疏,辩不如证。”她淡淡地说道,“他们用恐惧来蒙蔽人的眼睛,那我就用知识,给他们一双能看穿黑暗的眼睛。”
她没有去张贴告示驳斥,也没有派人去撕毁那些《辟邪录》。
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她命人将库房里那本厚厚的《格物小识·卷一》,全部拆解开来。
书中的内容被她精简、提炼,变成了十张图文并茂的“识字图卡”。
每一张卡片都用最粗浅的白话,配上最直观的简笔画,讲述一个最实用的道理:
“顺着坡挖沟,水自己就跑了!”——配图是一个农夫在田边引水,水流顺势流入旱地;
“火往上烧,所以烟囱要朝天。”——画着灶台连着一根向上伸的管子,黑烟从顶端袅袅而出;
“绳子绕一圈,轻轻一拽就行!”——一个小孩拉着装满煤块的车,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这种灯的配方,是她三个月前在试制防火涂料时偶然发现的副产品——纸浆与炭渣混合压制,干燥定型后点燃,烛芯微亮,光如豆火,却柔和稳定,几乎无烟——**视觉:昏黄的光晕在纸壳边缘晕开,照亮周围人脸上的皱纹与期待**;**嗅觉:没有寻常油灯刺鼻的油烟味,只有一丝淡淡的木焦香**;**触觉:灯体温热却不烫手,捧在掌心像一只沉睡的小兽**。
当夜,格物院门口的空地上,亮起了数十盏从未见过的灯。
楚云舒宣布,格物院开办“夜学堂”。
不收一文钱的束修,不问出身,不限男女老少,凡是来听课的,每人发一盏“纸浆炭灯”,足够照亮三更天。
消息传出,应者寥寥。
第一天晚上,寒风瑟瑟,灯火下只稀稀拉拉地坐了七个人。
有的是走投无路、纯粹为了领一盏灯回家照明的穷汉,有的是对楚云舒还抱有最后一丝信任的工匠。
第三日清晨,东市豆腐铺的王寡妇蹲在井边洗衣,忽见隔壁卖菜的老李头正指挥儿子按她说的方法,在菜园角落挖一道斜沟。
“真灵!”老李头咧嘴笑道,“昨儿夜里回来,娃儿说了句‘水往低处流,但你要给它个道儿’,我一听,豁然开朗啊!”
王寡妇怔住了。
她不识字,但她记得女儿昨晚也带回一张图画卡,上面画着锅盖冒气,写着:“蒸馒头时,气往上跑,所以锅盖要顶得住。”
她忽然站起身,拍掉手上的水珠:“我也要去听听看。”
老铁,那位脾气火爆的首席工匠,被楚云舒推上了“讲台”。
他憋了半天,涨红着脸,开始讲“杠杆的三个力点”。
他不用任何术语,直接从地上抄起一根给牲口喂料的扁担,让两个学徒一头挑着一桶水。
“你们看,”老铁指着扁担中间的肩膀,“这儿是支点。这头是你们使的劲儿,那头是水桶的劲儿。为啥扁担担水,比你们用手提两桶水要省力?因为……”
他讲得磕磕巴巴,手舞足蹈,却极其生动。
一个蹲在角落里、满身泥土的农夫听着听着,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叫出声来:“哎呀!俺明白了!俺每天挑粪去浇地,不就是靠这个玩意儿省的力气吗?!”
一声大喊,让全场紧绷的气氛瞬间瓦解,众人哄堂大笑。
楚云舒站在廊下的阴影里,看着老铁在灯火下越讲越兴奋,讲到“滑轮如何省力”时,他甚至像个孩子一样,用绳子和一块木头当场演示起来。
那份发自内心的、对知识的热忱与喜悦,让楚云舒的眼眶微微发热——**触觉:夜风吹过脸颊,带着一丝凉意,却挡不住心头涌上的暖流**;**视觉:灯火映在人们眼中,闪动着久违的光亮,像是干涸河床重新涌出了清泉**。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三日之后,夜学堂的学员,从七人激增至上百人。
格物院前的空地,每晚都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课程也变得丰富起来。
小蝶的母亲鼓起勇气,开了一堂“女工课”。
她将缝纫机的踏板传动原理用到了绣架上,造出一种可以解放双手的“脚踏绣架”,让刺绣的效率凭空翻了一倍,引得坊市里的绣娘们蜂拥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