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靠岸时,听竹亭的灯火在暮色中摇晃,像颗悬在竹海尽头的星子。亭柱上的“听竹”二字被风雨洗得发白,却仍透着股挺拔的劲道,与亭前那棵斜生的老竹相映成趣——那竹虽半边枝桠枯萎,另一半却抽出新绿,像极了江湖里不肯低头的人。
“是赵伯的笔迹。”林梢摸着亭柱上的刻痕,指尖划过“竹报平安”的小字,“他是我爹当年的亲卫,二十年前主动来这守亭,说要等我爹回来喝杯竹酒。”她推开虚掩的亭门,里面的石桌上还摆着半壶未喝完的酒,陶碗里落着几片竹叶,“不像出事的样子。”
话音未落,竹心突然捂住耳朵,小脸皱成一团:“吵...好多铁在动。”
陈砚瞬间握紧青萍剑,剑身上的竹纹亮起——竹心说的“铁”,是铠甲摩擦的声响。他示意众人躲到亭后老竹的阴影里,自己则借着暮色潜行至亭侧,只见竹海深处的小径上,影卫正举着弩箭列队而来,黑色的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足有三十余人。
“是影卫的‘鸦翎卫’。”苏影压低声音,银眼罩下的眼睛闪过厉色,“穿黑甲的都是精锐,擅长合围猎杀,当年我爹就是被他们...”
柳无涯迅速展开星盘,青铜指针疯狂转动,指向听竹亭西侧的竹林:“他们在布置‘锁竹阵’,用淬毒的铁链缠上竹子,只要我们触碰竹枝,铁链就会收紧。”他指着星盘上跳动的红点,“还有两队人绕去了暗河下游,想断我们的退路。”
林梢的最后三支孔雀翎已搭在弦上,尾羽上的竹语片泛着绿光:“亭后有口枯井,是守亭人存水用的,井壁有密道通往后山的‘回音谷’,那里的竹子长得密,能避开合围。”她看向苏影的箭伤,“你的伤能撑住吗?”
苏影拔出短刀,刀身的乌鸦纹在月光下闪着寒芒:“死不了。”她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左胸的刺青——那不是影卫的鸦纹,而是朵含苞的青萍,“我爹说,这是守竹人认亲的记号,回音谷里有我们的人。”
影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为首的将领突然举起手,队列瞬间停下。那人穿着绣银纹的黑甲,腰间挂着柄蛇形弯刀,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双阴鸷的眼睛,正扫视着听竹亭:“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个戴眼罩的女人和抱着竹灯的崽子!”
陈砚给柳无涯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从行囊里掏出三枚竹雷。这是用清心竹的竹节填充火药制成的,引爆时会发出类似天雷的巨响,对蛊虫和鸟兽有奇效——影卫的鸦翎卫虽不怕普通声响,却极怕能震碎内息的低频轰鸣。
“三,二,一。”
竹雷在影卫队列中炸开的瞬间,陈砚的青萍剑已化作一道流光,剑气顺着亭柱蔓延,将影卫缠在竹上的铁链尽数斩断。林梢的箭紧随其后,三枚尾羽精准射穿三名鸦翎卫的咽喉,竹语片在伤口处爆发出绿光,让他们连惨叫都发不出。
“走!”陈砚一把将竹心抱在怀里,青萍剑横扫,逼退扑来的影卫,“苏影带路,无涯断后!”
苏影的短刀在黑暗中划出刁钻的弧线,专门攻击影卫甲胄的缝隙,她左肩的伤口虽在渗血,动作却丝毫不乱,显然受过严苛的训练。柳无涯则将星盘抛向空中,青铜碎片组成七道光盾,挡住了后续的弩箭,光盾上的星纹与清心竹的绿光交织,竟让箭矢在半空中纷纷炸裂。
冲进枯井密道时,陈砚回头望了眼听竹亭,那棵老竹在战火中剧烈摇晃,枯萎的枝桠突然断裂,却在落地前的刹那,新抽的绿枝上爆出一串花苞——像是在与他们做最后的道别。
密道狭窄潮湿,仅容一人通过,岩壁上的油灯早已熄灭,只能靠竹心的竹灯照明。灯晕里,能看到两侧的石壁刻满了守竹人的日记,最早的字迹距今已有三百年:“今日种下第三批竹种,盼来年能护得青萍镇周全...”“影卫又来打探竹心诀,看来他们从未放弃...”“阿影出生了,愿她永远不用知道这些纷争...”
“是我爷爷的字。”苏影抚摸着那些泛黄的刻痕,声音带着哽咽,“他说过,守竹人守的不是竹子,是初代盟主留下的那句‘江湖无竹不宁’。”
密道尽头突然传来水声,回音谷的轮廓在竹灯光晕中渐渐清晰。那是片被群山环抱的谷地,谷中长满了碗口粗的青竹,竹枝交错如网,月光透过缝隙洒下,在地上织成银色的光斑。谷中央有座石砌的祭坛,坛上插着根丈高的竹杖,杖头镶嵌着块青色的水晶,正泛着与竹心眉心护心印相同的光芒。
“是‘镇谷杖’!”苏影眼中闪过狂喜,“守竹人世代相传,说这杖里藏着初代盟主的残魂,能引动天下清心竹的力量!”
话音未落,谷口的竹林突然发出“噼啪”的断裂声,影卫竟砍倒竹树,硬生生开出一条通路。那个戴青铜面具的将领走在最前,蛇形弯刀在手中转动,面具下的声音带着笑意:“多谢苏姑娘带路,这镇谷杖,我影卫可是找了三十年。”
陈砚将竹心护在祭坛后,青萍剑与镇谷杖产生共鸣,杖头的水晶爆发出刺眼的光,谷中的青竹纷纷直立,竹枝如利剑般指向谷口:“想要镇谷杖,先问过这些竹子。”
“一群死物罢了。”将领挥刀砍断迎面而来的竹枝,刀光闪过,竟让断竹的截面冒出黑烟,“我这‘蚀骨刀’涂了百毒蛊的汁液,清心竹遇上也得枯萎。”他身后的影卫纷纷抽出弯刀,刀身泛着墨绿色的光,显然都淬了剧毒。
林梢的孔雀翎已用尽,她捡起地上的竹枝,用清心竹汁液快速涂抹:“未必。”她将竹枝掷向影卫,枝桠在绿光中突然暴涨,缠住两人的脚踝,毒液在竹枝上竟像遇到烈火般蒸发。
柳无涯的星盘在祭坛周围布下阵法,七道光柱从竹顶落下,将影卫困在光网中:“剑主,用镇谷杖引竹魂!”
陈砚握住镇谷杖的瞬间,初代盟主的残魂在识海中浮现:“以心为引,万竹归宗!”他将青萍剑刺入祭坛,镇谷杖的水晶突然射出无数光丝,与谷中的青竹相连,那些竹子竟像活了一般,根须破土而出,组成道绿色的巨网,将影卫的队列死死罩住。
“不可能!”将领的弯刀砍在光网上,刀身瞬间布满裂纹,“百毒蛊怎么会...”
“因为你不懂。”陈砚的声音与竹涛共鸣,“清心竹的魂,是守护不是杀戮,你的毒再烈,也蚀不掉这颗心。”他手腕轻转,镇谷杖的光丝突然收紧,影卫的黑甲在绿光中寸寸碎裂,露出里面刻着鸦纹的皮肉——那些纹路竟在光中慢慢淡化,露出底下守竹人的青萍刺青。
“他们...也是守竹人?”苏影失声惊呼。
将领摘下青铜面具,露出张与苏影有七分相似的脸,左脸同样布满烧伤疤痕:“阿影,爹对不起你。”他的蛇形弯刀突然转向自己的心口,“影卫用我们的家人要挟,我们...没得选...”
竹心突然从祭坛后跑出来,举着竹灯冲向将领:“爹爹...不疼...”她将灯架贴在将领的伤口上,绿光顺着灯架蔓延,那些被蛊毒侵蚀的皮肉竟慢慢长出新的肉芽。
镇谷杖的光丝在此时变得柔和,将剩余的影卫轻轻放下,谷中的青竹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为这些被迫为恶的守竹人叹息。陈砚看着将领眼中的悔恨,突然明白,所谓的战斗,从来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唤醒那些被蒙蔽的初心。
当第一缕晨光落在回音谷时,影卫的黑甲已堆成小山,镇谷杖重新插回祭坛,杖头的水晶映出谷中相拥的身影——苏影正帮父亲包扎伤口,竹心则举着竹灯,在新抽的竹枝上系满了写着“平安”的布条。
柳无涯在影卫的行囊里找到半卷《竹心诀》,残页上的字迹与镇谷杖的刻痕如出一辙:“竹心者,非术也,乃仁也。”他递给陈砚,“原来从头到尾,他们都弄错了,这根本不是操控竹子的法门。”
陈砚望着谷中重新挺直的青竹,青萍剑的剑穗轻轻晃动,与镇谷杖的水晶产生共鸣。他知道,影卫的阴谋虽未完全揭开,但回音谷的烽火,已照亮了最关键的真相——无论是守竹人、影卫,还是江湖里的你我,心中都藏着株等待被唤醒的清心竹,只要还有人愿意守护那份纯粹,黑暗就永远无法得逞。
离开回音谷时,苏影的父亲带着愿意回头的守竹人,决定留在谷中重修祭坛。竹心把自己的竹灯留给了他们,灯架上已刻满了叶片,像一串永远不会熄灭的希望。陈砚回头望了眼那片在晨光中泛着绿光的竹海,知道这里的故事还未结束,但他们的路,还要继续往前——朝着青萍镇的方向,朝着更多需要守护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