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建设坐在炕边,看着郑淑芬抱着那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脸上那股子温柔劲儿都快溢出来了,可那温柔里藏着的偏执,看得他心里一阵阵发冷。
他总觉得,自从这孩子来了,这个家就像被拖进了一个更深的漩涡里,表面上是添了丁、有了盼头,可实际上,脚下踩的根本就是层薄冰,说不定哪天就塌了。
可他不敢说,也不敢细想。
每天就靠喝劣质白酒麻痹自己,酒精下肚,心里的不安能少点;
一想到自己终于有了儿子,不用再被人戳脊梁骨,那点虚荣又压过了恐惧;
再加上他本来就怕郑淑芬,她那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气,他哪敢多嘴?
只能一天天沉默着,顺着她的意思来。
这破屋子里,明明添了个活生生的孩子,该有生气才对,可现在满屋子都是谎言的味儿,还有种说不出的压抑,压得人喘不过气。
也就只有那个叫杨宇的小婴儿,啥也不懂,饿了就哭,饱了就睡,偶尔睁开乌溜溜的眼睛,看看这个扭曲的 “家”,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偷换了人生。
再说谢清瑶这边,后山那座小坟堆添上新土,都过去好几天了,具体是三天还是四天,她早就记不清了。
日子过得像一潭死水,没一点波澜,也看不到头。
她天天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屋顶 ——
屋顶糊着旧报纸,好多地方都黄了、卷边了,可她就那么盯着,眼神空洞得像能装下整个黑夜。
王大姐和张教导员部队里事多,不能一直陪着她,临走前反复叮嘱,还托了隔壁心肠好的李嫂子,让她偶尔过来送点吃的、帮着看看。
可李嫂子家里也有一摊子事,哪能天天来?
大多时候,屋子里就只有谢清瑶一个人,还有那无孔不入的死寂,快把她给淹了。
身体上的疼慢慢轻了,可心里的疼却越来越厉害,像藤蔓一样缠在五脏六腑上,越收越紧,让她连呼吸都觉得费劲。
之前给孩子准备的小衣服、小被子,她早就找了个箱子,死死锁在最底层,连看都不敢看 ——
一看就想起那个没留住的孩子,心就像被刀割一样。
乔震留下的那把 “雨” 字长命锁,她一直贴身戴着,冰凉的银器贴在皮肤上,像块捂不热的冰,时时刻刻提醒她:
她不仅没了女儿,还辜负了乔震。
她对不起老乔啊。
这个念头天天在脑子里转,像把钝刀子,一下下割着她的心。
乔震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更不知道,这孩子没等他回来就没了。
她真不知道,等乔震回来,她该怎么跟他说,怎么面对他。
每次门外有脚步声,哪怕只是路人路过,她的心都会猛地一缩,可紧接着就是更深的绝望 ——
不会是乔震的,他还在执行任务,他什么都不知道。
慢慢的,她开始怕了,怕乔震回来。
怕看到他期待的眼神,怕他问起孩子,更怕看到他知道真相后的样子 ——
是会生气?
会失望?
还是会跟她一样,被这打击彻底打垮?
这种恐惧,有时候比悲伤还让她难受。
窗外的天又阴了,跟那个下暴雨的夜晚一模一样,潮湿的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土腥味和深秋的寒气,吹得人骨头缝都凉。
谢清瑶往被子里缩了缩,把单薄的被子拉得更紧,可还是觉得冷,那冷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怎么都捂不热。
她正盯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枯树发呆,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
跟平时不一样,这脚步声又清晰又急促,还特别有规律,“噔噔噔” 的,停在了她的院门口。
紧接着,就是三下敲门声,不轻不重,却特别有力量:
“咚!咚!咚!”
这敲门声像重锤一样,敲在谢清瑶的心口上,她的身体瞬间僵住,心脏 “砰砰砰” 疯狂地跳起来,撞得胸口生疼。
是谁啊?
李嫂子刚送过晚饭没多久,不可能是她。
这敲门的方式,还有刚才的脚步声……
一个荒谬又微弱的念头,突然像黑暗里的火星一样冒了出来 ——
难道是老乔?
他提前回来了?
任务结束了?
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巨大的恐慌就瞬间抓住了她,比之前所有的害怕加起来都厉害!
他要是真回来了,她该怎么办?
怎么跟他说孩子的事?
怎么面对他?
她的脸 “唰” 地一下变得惨白,手指死死揪住身下的床单,指甲都快嵌进木头床板里了,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敲门声又响了,比刚才更急了点:
“咚!咚!咚!”
躲不过去了……
谢清瑶用尽全身力气,颤抖着撑起身子,刚坐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摔下床。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一步挪向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软得发虚,又像踩在刀尖上,疼得钻心。
她的手放在门闩上,冰凉的木头硌得手心疼,手还是止不住地抖。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哑着嗓子问:
“谁…… 谁啊?”
门外沉默了一秒,然后一个年轻却特别凝重的男声传了进来,声音带着点金属般的质感:
“请问,是乔震团长的家属,谢清瑶同志吗?”
不是乔震……
谢清瑶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可那恐慌一点都没减,反而更强烈了 ——
是部队的人。
他们怎么会来找她?
还这么正式?
她的手抖得更厉害了,费力地拉开门闩,“吱呀” 一声推开了沉重的木门。
门外站着两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军人,军帽戴得整整齐齐,身姿挺拔得像两棵松树,可他们的脸色却异常凝重,眼神里带着沉痛,还有点不忍心看她的样子。
其中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黄色的牛皮纸信封,上面印着部队的番号。
谢清瑶认得这种信封,是用来传递重要公文的,可通常情况下,这种信封里装的都不是好消息。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黄色信封上,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瞬间冻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谢清瑶同志?”
为首的军人看着她 ——
眼前的女人又瘦又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眼神里满是惊恐,他喉咙动了动,声音更低沉了,“我们是军区的,奉命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