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戎使团抵达京城的消息,如同深冬里又一股凛冽的寒风,瞬间刮遍了朝野上下。没有盛大的迎接仪式,只有兵部与鸿胪寺官员依照规制,将其安置于专司接待外使的四方馆内,戒备森严,隔绝内外。然而,这种刻意的冷遇与防备,反而更加印证了此次来使的非同寻常。
沈锦凰派出去的人手,很快带回了使团的初步信息。正使名为耶律野,是北戎大皇子麾下有名的悍将,以勇武和暴躁着称,曾多次率军侵扰大梁边境,手上沾满了边军将士的鲜血。副使则是一个名叫拓跋弘的文士,据说颇通汉学,深得北戎大皇子信任,常为其出谋划策,为人阴鸷狡诈。
一武一文,搭配前来,其用意不言自明——耶律野负责武力威慑,拓跋弘则负责阴谋诡计。
“耶律野……拓跋弘……”沈锦凰在殿内缓缓踱步,默念着这两个名字。耶律野的粗暴易怒或许可以利用,但那个拓跋弘,恐怕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角色。她想起前世一些模糊的记忆碎片,似乎北戎后期确实有一个叫拓跋弘的谋士,给大梁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使团进城时,可有何异常举动?”她问负责探查的暗卫。
“回县主,使团车队中,除常规贡品外,尚有十余口密封严实的沉重木箱,以牛皮覆盖,守卫极其森严,我们的人无法靠近探查。但搬运时,箱体缝隙中隐约有金属摩擦之声。”暗卫回道。
沉重的密封木箱?金属摩擦声?沈锦凰心中一沉。是武器?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北戎绝不会无缘无故带这些东西入京。
就在使团入驻四方馆的当日下午,一道来自北境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丧钟般敲响,被直接送入了养心殿!
彼时,萧绝刚服过药睡下,首辅、镇国公等人正在外间商议应对使团之策。军报由浑身浴血、几乎脱力的信使呈上,上面只有廖将军仓促而悲愤的数行字:
“北戎背信,于使者入京同日,悍然发动突袭!先锋五千铁骑,绕过我军主力,突入防守薄弱之落鹰峡,守将赵贲及麾下八百将士……力战殉国!北戎大军正陈兵关外,扬言若大梁不割让落鹰峡及周边三镇,便即刻挥师南下,踏平边关!”
落鹰峡失守!守将殉国!
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将在场所有人都震得面色煞白!北戎此举,狠毒至极!他们分明是算准了使团入京、大梁内部注意力被吸引的时机,发动致命偷袭,以此作为要挟的筹码!这是赤裸裸的武力讹诈!
“砰!”镇国公沈渊一拳砸在案几之上,目眦欲裂,“狼子野心!欺人太甚!”
首辅亦是气得浑身发抖:“他们这是要将我大梁的尊严,踩在脚下碾碎!”
内殿的动静惊醒了浅眠的萧绝,他强撑着听完军报,猛地一阵剧烈咳嗽,竟生生咳出一口暗红的淤血,吓得太医魂飞魄散。
“王爷保重!”众人惊呼。
萧绝抬手止住他们,用帕子擦去唇边血迹,脸色灰败,眼神却燃烧着骇人的火焰。他声音嘶哑,一字一句道:“好……好一个北戎!一边派使臣谈判,一边挥刀杀人……真当我大梁无人了吗?!”
落鹰峡失守的消息,虽被严密封锁,但纸终究包不住火,一些风声很快便在高层官员中隐秘流传开来,恐慌与愤怒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主和派的声音再次甚嚣尘上,认为北戎兵锋正盛,不宜硬碰,应以谈判为主,甚至可以“暂时”放弃落鹰峡这等“无关紧要”的边陲之地,以换取整体和平。
“放屁!”镇国公在府中对着几位前来探听消息的军中旧部怒吼,“落鹰峡地势险要,乃是屏障边关的数个重要隘口之一!一旦放弃,北戎铁骑便可长驱直入,兵锋直指腹地!这是割肉饲虎,自毁长城!”
然而,现实的困境摆在眼前。皇帝昏迷,摄政王重伤,朝堂人心不稳,北境新败,士气受挫。此时与北戎全面开战,胜算几何?
就在这内外交困、争论不休之际,四方馆内,北戎副使拓跋弘,却向鸿胪寺递交了一份看似“友好”的国书副本,并提出了觐见摄政王、呈递正式国书的请求。国书副本中,北戎大皇子言辞“恳切”,声称落鹰峡之事乃“边境将领擅自行动”,他已“严令约束”,希望与大梁“重修旧好”,但前提是,大梁需“展现诚意”,不仅需对之前“枉死”的使臣做出赔偿,更需“重新划定”部分边境,以“永葆和平”。
颠倒黑白,强词夺理,仗势欺人!这便是北戎的“谈判”姿态!
养心殿内,灯火长明。
萧绝靠在榻上,面前摊开着那份北戎国书副本,以及北境紧急军报。他久久沉默,只有胸膛因压抑的怒火而微微起伏。伤势与国事,如同两座大山,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沈锦凰奉旨入内,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她心中刺痛,却知此刻任何软语安慰皆是徒劳。
“王爷。”她轻声唤道。
萧绝抬眸,看向她,目光中带着血丝与深深的疲惫,却也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北戎……这是在逼宫。”
“是。”沈锦凰点头,“他们想用落鹰峡的鲜血和眼前的兵锋,逼我们在谈判桌上低头。”
“你……如何看待?”萧绝问道,目光紧紧锁住她。
沈锦凰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王爷,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北戎贪得无厌,今日割一城,明日便会要十城。唯有迎头痛击,打出大梁的国威军威,方能赢得真正的和平与尊重!落鹰峡之血,不能白流!赵贲将军与八百将士的英灵,在天上看着我们!”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带着一股凛然正气,仿佛能驱散这殿内沉郁的阴霾。
萧绝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从她眼中汲取力量。良久,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封的杀意。
“传旨。”他声音沙哑,却带着最终的决断,“明日……宫中设宴,接待北戎使臣。本王……亲自主持!”
他要用这场宴会,告诉北戎,也告诉所有心怀叵测之人,大梁,脊梁未断,血性犹存!
狼烟已起,退无可退。唯有亮剑,方有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