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归来的首次大朝会,气氛便异乎寻常。金殿之上,文武百官分列,看似与往日无异,但敏锐者都能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摄政王萧绝端坐紫檀大椅,面色沉静,不怒自威。太子萧承煜立于丹陛之侧,神情温润,目光却偶尔扫过武官班列中那道绯色身影时,带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沈锦凰垂眸而立,心中澄澈如镜。她知道,秋狝场上的风波,绝不会轻易平息。德王世子受辱,钱管事被杖,暹罗使团那边的线索虽未暴露,但太子与德王一方绝不会善罢甘休,必会寻机反扑。
果然,朝会议事过半,临近尾声时,礼部尚书,一位须发皆白、古板守旧的老臣,手持玉笏,颤巍巍地出列,声音却异常清晰:“臣,有本启奏。”
他并未直接看向沈锦凰,而是面向御座(象征性)及萧绝、太子,朗声道:“启禀摄政王、太子殿下。秋狝大典,乃崇武修文、彰显国威之盛事。然,臣闻大典期间,有官员不顾体统,擅自动用私刑,杖责内府管事,致使典礼蒙尘,皇家颜面有损。此举,不仅有违《大梁会典》规制,更与‘礼之用,和为贵’之圣训相悖。长此以往,纲纪何存?体统何在?臣恳请殿下明察,以正视听!”
他虽未点名,但满朝文武谁不知指的是沈锦凰杖责钱德海之事?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瞬间引爆了朝堂。
数名御史言官及亲近东宫的官员立刻纷纷出列附议。
“臣附议!沈参议虽有功于国,然法度无情!岂可因私愤而擅动刑罚?”
“内务府自有章程法度,即便管事有错,亦当交由内务府依规处置,越俎代庖,实属不该!”
“女子掌刑,本就不合礼法,如今更于国典之上肆意妄为,若不加约束,恐开恶劣先例!”
一时间,攻讦之声四起,言辞激烈,皆以“礼法”、“体统”、“纲纪”为武器,要将沈锦凰置于不义之地。德王立于宗室班列之首,面色铁青,虽未言语,但那压抑的怒气几乎要破体而出。
太子萧承煜微微蹙眉,状似为难地看向萧绝:“王叔,此事……您看?”他将皮球轻巧地踢了过去。
面对这汹涌的指责,沈锦凰并未急于辩解,她甚至没有出列,只是静静站着,仿佛那些攻讦的对象并非自己。她在等,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也在等萧绝的态度。
萧绝目光淡漠地扫过那些慷慨陈词的臣子,直到声音渐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说完了?”
仅仅三个字,让方才还义愤填膺的几人顿时气息一窒。
萧绝将目光投向礼部尚书,语气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张尚书,你言沈参议擅动私刑,不顾体统。孤来问你,秋狝大典协防章程,由谁核定?”
礼部尚书一愣,答道:“自是由……由枢密院拟定,殿下您亲自核准。”
“章程之中,是否明确,‘凡大典期间,玩忽职守、怠慢军功、挑衅生事者,协防主官有权依军法暂行处置,以儆效尤’?”萧绝一字一顿,清晰地复述着章程条款。
礼部尚书额头见汗,支吾道:“这……确有此项,然……”
“然什么?”萧绝打断他,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冷电般扫过全场,“钱德海身为管事,徇私舞弊,怠慢猊卫军功,证据确凿!沈参议依章程行使职权,何来‘擅动私刑’?何来‘不顾体统’?莫非在尔等眼中,枢密院核准、孤亲笔批红的章程,还比不过一个内府管事的脸面?还是说,我大梁将士用命换来的军功,可以任由此等蠹虫轻贱?!”
他每问一句,声音便提高一分,那股久居上位的磅礴威压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笼罩整个金殿,压得众人几乎喘不过气。最后一句,更是如同惊雷炸响,带着凛然的杀意!
那些出言附议的官员,个个面色惨白,冷汗涔涔,连头都不敢抬。礼部尚书更是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萧绝根本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目光转向面色难看的太子和德王,冷冷道:“太子,德王,你二人觉得,是维护一个徇私枉法的奴才重要,还是维护朝廷法度、将士军心重要?”
太子脸色一阵青白,勉强维持着镇定:“王叔息怒,自然是……朝廷法度为重。”
德王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但在萧绝那冰寒刺骨的目光逼视下,终究没敢开口。
萧绝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们,声音恢复平静,却带着最终的裁决意味:“此事,沈参议无过,有功!维护章程,申饬不法,提振军心,此乃大功!传孤旨意,擢升猊卫指挥使巽风为从四品镇抚使,其余当日值守猊卫,皆赏半年俸禄,以彰其恪尽职守之功!”
他不仅彻底否定了对沈锦凰的指控,更是反手一击,直接奖赏了猊卫,这无异于当众狠狠扇了德王和那些攻讦者一记响亮的耳光!
“退朝!”
萧绝拂袖起身,不再理会殿中神色各异的众人,径直离去。那玄色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处,留下的是一片死寂和无数惊魂未定的臣工。
沈锦凰直到此时,才微微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面色灰败的对手,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片冷然。她知道,萧绝今日的雷霆之怒,既是维护她,更是借此机会,狠狠打击太子一系的嚣张气焰,重申他不可动摇的权威。
经此一事,朝中那些摇摆不定的中间派,恐怕要重新掂量站队了。而太子与德王,经此挫败,恐怕不会就此罢休,只会将恨意埋得更深,手段更为隐秘。
她默默转身,随着退朝的人流走出金殿。阳光刺眼,她却感到一丝寒意。前方的路,并不会因为这一次的胜利而变得平坦,相反,可能更加险峻。
但,那又如何?
她握紧了袖中的手,指尖触及那枚萧绝所赠、刻着“绝”字的飞刀刀鞘,冰凉的温度让她心神一定。
雷霆之怒,已显锋芒。而她,亦将在这风雨欲来的朝堂中,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