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体好转”带来的微妙平衡,尚未在朝堂之上完全发酵,便被一道八百里加急的边关军报悍然撕裂!
这日清晨,大庆殿内,关于是否应放宽对东宫封锁、允许部分宗亲探视“病情渐愈”的皇帝等议题,正由太皇太后一系的官员小心翼翼地提出。萧绝端坐于御座之侧,面容沉静,看不出喜怒,只是指尖在扶手上无意识地轻叩,熟悉他的人都知晓,这已是耐心将尽的征兆。
骤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得近乎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的铿锵之音,打破了殿内虚伪的平静。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血的边军校尉,手捧插着三根染羽的告急文书,踉跄冲入大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欲裂:
“报——!北戎撕毁和约,集结二十万铁骑,悍然寇边!朔风、云中两镇……已……已失守!北境防线危殆!守将李将军……力战殉国!”
嘶哑的声音如同惊雷,在大殿之中炸响。方才还争论着宗室礼仪、皇帝病体的官员们,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每个人的脊梁骨急速窜升。
“什么?!”
“朔风、云中失守?李将军殉国?!”
“北戎……他们怎么敢!”
惊愕、难以置信、继而转为巨大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百官中蔓延。北戎凶名,足以止小儿夜啼。当年好不容易才签订的和约,如今竟被对方视若无物,而且一出手便是如此雷霆之势,连陷两座军事重镇!
短暂的死寂之后,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摄政王!北戎凶残,兵锋正盛,当务之急是立刻派遣使者,质问其背信弃义之举,设法议和,以缓其兵锋啊!”一名年老文臣率先出列,声音颤抖,脸上满是惧色。此言一出,立时得到了不少官员的附和。承平日久,许多人对战争的记忆只剩下恐惧,求和之声一时占了上风。
“荒谬!”一名武将怒目而视,声如洪钟,“北戎狼子野心,既已撕破脸皮,岂是遣使质问、卑辞求和能打发的?这只会让他们觉得我朝软弱可欺,更加肆无忌惮!唯有迎头痛击,打出我朝的威风,方能保境安民!”
“打?拿什么打?”立刻有文官反驳,“国库虽不至空虚,但连年用度,西南方才平定,耗费几何?北境二十万铁骑,皆是虎狼之师,我军久疏战阵,仓促迎战,岂非以卵击石?一旦战事不利,国本动摇,谁能担此干系!”
“正是!况且李老将军乃北地名将,尚且兵败身死,如今朝中,还有谁能当此大任?”又有人阴恻恻地补充了一句,目光却不经意般扫过了武将班首那抹挺拔的身影。
就在这时,太子一系残留的官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也开始浑水摸鱼,暗中散布流言:“若非摄政王近年来厉兵秣马,对北戎态度强硬,乃至西南用兵,示之以弱,北戎何至于此?此乃穷兵黩武,招致外患!”
求和派、主战派、还有暗中搅混水的太子余孽,各方争论不休,大殿之内乱作一团,仿佛菜市口般喧嚣。恐慌与无能的气息,弥漫在曾经庄严肃穆的朝堂之上。
端坐在上的萧绝,始终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直到争论声渐歇,所有目光或明或暗地重新汇聚到他身上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定鼎乾坤的力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够了。”
他站起身,玄色蟒袍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杀伐之气。“北戎背信弃义,犯我疆土,屠我百姓,此乃国仇,无可转圜!议和之言,休要再提!唯有战!”
一个“战”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让主战派将领精神一振,也让求和派面色惨白。
“然,”萧绝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殿中诸将,带着审视与凝重,“李老将军殉国,北境群龙无首,局势危如累卵。确需一员大将,即刻北上,总督北境诸军事,力挽狂澜。”
他的目光在几位资历深厚的老将脸上掠过。一位老将面露难色,他需镇守西陲,防备羌人;另一位则垂首不语,他年事已高,早已不堪长途奔袭与苦寒之战;还有一位,虽勇猛有余,但威望与谋略,似乎总差了些火候,难以担当统帅二十万以上大军、应对北戎名将的重任。
殿内再次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方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众人,此刻都意识到了问题的核心——国难当头,竟似乎找不出一位能令各方信服、且有足够能力与威望扛起这擎天重担的统帅。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与焦灼中,不知是谁,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文官班列前方,那道虽身着国公朝服,却依旧难掩飒爽英气的身影。
仿佛连锁反应一般,越来越多的人,无论是支持的、反对的、还是中立的,都陆续将目光聚焦于一点——那位刚刚平定西南、生擒齐王、以女子之身官拜枢密院使的,镇国公沈锦凰。
她站在那里,面容平静,对于投向自己的无数道目光,仿佛浑然未觉。唯有在萧绝提及“唯有战”三字时,她的背脊几不可察地挺得更直了些,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萧绝的目光,也终于穿越重重人影,落在了她的身上。那目光中,有审视,有询问,更有一种沉甸甸的、不言而喻的托付。
所有的争论、所有的恐慌、所有的算计,在这一刻仿佛都化为了虚无。巨大的危机面前,一个最简单、也最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满朝文武,勋贵宿将,在国之将倾的危难时刻,所有人的希望,竟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这位曾创下不世奇功,却也饱受非议的女子肩上。
一股无声的压力,如同实质般汇聚,沉甸甸地压向了沈锦凰。她知道,这不再是为个人功业、亦非为朝堂权斗而战。这是一个更沉重、更艰难,关乎家国存续的担子,正以一种无可回避的姿态,向她压来。北境的烽火,即将成为她人生中,下一场,也是最为凶险的一场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