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24小时的严密监护期终于有惊无险地度过。
李同志的各项生理指标保持稳定,
甚至呈现出持续缓慢改善的趋势,
那口“顺畅的气”没有再消失,
并且没有出现任何明显的副作用或强烈的免疫排斥反应。
医疗团队在震惊之余,给出了“初步安全,疗效显着,值得深入推进”的极高评价。
叶枫将后续的监测和数据记录工作交给了医疗团队,
自己则再次背起那个看起来依旧空荡荡的双肩包,溜达着回家了。
推开家门,依旧是那盏温暖的灯光,依旧是那扑鼻的饭菜香。
只是这次,餐桌上的菜色明显更加丰盛,俨然一副小小庆功宴的架势。
“回来啦?正好,吃饭!”
妈妈周文慧端着最后一碗汤从厨房出来,看到叶枫,眼神在他脸上仔细逡巡了一圈,
似乎想找出熬夜的痕迹,但最终只是柔和了目光。
爷爷依旧看着杂志,但今天戴的老花镜似乎有点歪。
叶国强破天荒地没看新闻联播,而是拿着份报纸,但拿反了都没发现。
奶奶则笑呵呵地摆着碗筷。
一切好像和往常任何一个周末的傍晚没什么不同。
一家人围坐吃饭。
爸爸叶国强沉默地吃了几口饭,目光在叶枫脸上扫了几个来回,
似乎想说什么,又有点别扭。
最终言简意赅地评价道:
“嗯,干得不错。”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分量堪比一枚军功章。
这是一种属于父亲的、笨拙而坚实的认可。
爷爷哈哈一笑:
“我就说我孙子是块好料!搞科研跟打仗一样,首战告捷,士气大振!”
这种温暖的归属感,像是最有效的减压阀,
他不需要在这里解释任何复杂的原理,不需要证明任何东西,
只需要做那个可以偶尔懒散、被家人投喂的孩子。
他安静地吃着饭,喝着汤,偶尔点点头回应家人的话,脸上是真正放松下来的平淡。
然而,外面的世界却并非如此平静。
尽管叶枫团队和医院方面都对首次临床试验的情况严格保密,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尤其是在龙科大这个象牙塔里,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被想象力发酵成传奇。
“叶枫研制出特效药”的小道消息,
还是如同滴入水面的墨滴,在极小范围内悄然扩散开来。
源头已无法追溯,或许是某位护士的只言片语被亲戚听到,而亲戚恰好认识龙科大的学生;
或许是王丝聪哪天打电话时声音太大,被路过的同学听去一耳朵……
起初,听到的人大多嗤之以鼻。
“扯呢吧?叶枫?那个天天睡觉的?他研制特效药?我还说我能造航天飞机呢!”
“估计又是赵大力那个大嘴巴在吹牛,上次还说叶枫在攻打‘伊利丹’呢,笑死人了。”
“特效药?治什么的?治睡觉不足综合征吗?那他确实经验丰富。”
传闻在传播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开始变异、升级,越来越离谱:
“听说了吗?计算机系那个叶枫,其实是个隐藏的医学天才!他搞出一种药,能治癌症!”
“何止癌症!我听说是个得了绝症的退伍老兵,人都准备烧了,愣是被他一颗药给救回来了!”
“不对吧?我听说他不是在做药,是在搞基因改造!蜘蛛侠知道吧?!”
“你们都out了!最新内部消息,叶枫其实不是地球人!三体人你们听说过吧?那个药是外星科技!”
“卧槽!难怪他整天睡觉,肯定是在用脑电波联系母星!”
“所以他拒绝清北,来我们学校,是因为龙科大底下有外星基地入口?”
论坛上、食堂里、宿舍卧谈会上,关于叶枫的离奇传说愈演愈烈,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开始分析叶枫每次出现时的表情和动作,试图找出他是外星人的“证据”。
赵大力听到这些越来越荒诞的传言时,表情复杂地挠挠头:
“呃……虽然过程错了,但结果好像……嗯……某种程度上……沾点边?”
然后被林薇用财务报表狠狠拍了下脑瓜子,警告他别再添乱乱传了。
这些光怪陆离的传闻,
自然也传到了王俊的耳朵里。
与大多数人的猎奇和玩笑心态不同,王俊听到这些升级版传闻时,
第一次没有立刻产生反驳和厌恶的情绪。
他独自一人坐在学生会办公室里,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窗外,天色渐暗,远处教学楼的灯火次第亮起。
其中,实验楼某个窗口的灯光,似乎总是亮得比别处更晚一些。
那盏灯,属于304实验室。
王俊站起身,走到窗边,默默地望着那盏灯。
眼神复杂难明。
他想起了那天在实验室里看到的、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天书般的资料和数据。
想起了叶枫那双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的眼睛。
想起了那句“我在试着救一个人的命”。
想起了自己落荒而逃般的狼狈和其后漫长的自我怀疑。
“特效药……外星人……”
他低声重复着那些离奇的词汇,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弧度。
那次实验室的短暂交锋,像是一把钥匙,
打开了他认知世界的另一扇门。
他开始反思自己一直以来笃信的“成功”定义。
熬夜刷题拿高分,精心经营人际关系换取选票,严格遵守一切规章制度成为老师眼中的模范生……
这些就是他追求的成功吗?
这些和那个在实验室里可能正在创造奇迹、却连课都懒得上的叶枫相比,算什么?
哪一种成功,更能真正称之为“成功”?
哪一种人生,更有重量和价值?
他没有答案。
他只是习惯了每天晚上,都会不经意地走到窗边,望向实验楼的那盏灯。
嫉妒并未完全消失,但已经变质,混合了越来越多的困惑、敬畏,
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
他不再试图去质疑。他只是选择了远观。
像一个站在岸边的观潮者,看着远方海平面下未知的汹涌,
心情复杂,沉默不语。
他的世界,
正在被那盏不灭的灯光,悄然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