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三皇子萧景琰达成秘密盟约后,萧玄并未立刻展开大刀阔斧的行动。他深知,太子党与王源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尤其是在这建康城内,耳目众多。此刻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打草惊蛇,招致更疯狂的报复。
他需要的,是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对方先露出破绽、自乱阵脚的契机。
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病戏”,在城南驿馆悄然上演。
翌日开始,驿馆内便隐隐传出消息,道是萧光禄大人因前日雨中受寒,加之旧伤未愈,竟一病不起。起初,外界监视者还只当是寻常小恙,并未太过在意。
然而,消息越传越烈。
先是负责采买的仆役频频出入药店,带回的药包一日比一日多,药味浓得隔墙可闻。
接着,有太医署的医官被“紧急”请入驿馆,停留许久方才出来,面对门外打探的目光,只是摇头叹息,面露难色,匆匆离去。
随后,驿馆内甚至传出了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夜深人静时格外清晰,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
数日后,就连每日送入驿馆的餐食,也变得越来越清淡,甚至时常原封不动地端出来。
“大人…呕疾又犯了,实在…实在吃不下……”送餐的亲卫一脸愁苦地对门口守卫解释,那演技,几乎能以假乱真。
这一切,自然都一丝不落地被汇报到了宰相王源和太子东宫的耳中。
“病了?”王源放下手中的茶盏,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狐疑,“是真病,还是装病?”
“相爷,看情形不像作假。”心腹幕僚低声道,“太医署的张医官去看了,说是忧思过甚,旧伤复发,外加风寒入体,来势汹汹,脉象极乱,甚是凶险。驿馆内药味冲天,咳嗽声日夜不绝,送进去的饭菜都很少动。下面人盯着,确实未见任何异常访客或动静。”
太子萧景桓在东宫得到消息,则是嗤之以鼻,对身旁谋士笑道:“看来是真撑不住了!什么战场杀神,孤鸾转世,不过是条没了牙的病虎!被父皇申斥几句,夺了兵权,就一病不起?真是废物!”
王源毕竟老谋深算,虽有心腹回报,仍存有三分疑虑。他捻着胡须,沉吟道:“萧玄此子,诡计多端,不可不防。或许…是以此示弱,迷惑我等?”
“相爷所言极是。”幕僚点头,“不过,无论真假,这对我等而言,岂非是天赐良机?他若真病死了,自然省事。若是装病…我等正好可趁此机会,再给他加一把火,将他彻底按死,永绝后患!”
“哦?如何加火?”王源眼中精光一闪。
“他如今称病不出,外界流言皆言其命不久矣。其麾下那些残存的党羽,必然人心惶惶,正是剪除其最后羽翼的大好时机!”幕僚阴险一笑,“尤其是那个一直藏得很深、负责替他打理外部联络的账房先生,据说知道不少萧玄的秘密。若能趁其主‘病重’,将其掌控或除掉,不仅能断萧玄一臂,或许还能挖出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他是否真的与北齐有染的证据?”
王源闻言,缓缓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此计甚妙。一石二鸟。即便抓不到把柄,也能进一步震慑那些还敢与他有牵连之人!此事,交由你去办,要快,要隐秘!”
“属下明白!必做得干净利落!”幕僚领命,眼中闪过狠辣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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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王源与太子密谋的同时,城南驿馆内,看似一片愁云惨雾,实则暗流涌动。
萧玄端坐于内室,灯火昏黄,映得他面容沉静。壁虎肃立一旁,低声汇报着外间的布置。
“驿馆内外共布下三处暗哨,六处机括。西厢房已按您的吩咐改造完毕,地面下掘了陷坑,内敷淤泥与石灰,屋顶悬了浸油的渔网,窗下埋了绊索。”
“刺客若来,必从后巷翻墙,沿仆役房檐下阴影潜行。我们已在沿途设下三处响铃,只要他踩中一处,便是有去无回。”
萧玄抬眸,眼底寒光一闪:“记住,我要活口。更要他身上的‘证据’。”
壁虎肃然:“是。”
萧玄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幽冷:“王源老奸巨猾,不会轻易信我病重。但他也绝不会放过这个‘良机’。他必会派人来试探,或是刺杀,或是掳人。我们只需守株待兔。”
“只是……”壁虎略一迟疑,“若他们不来……”
“他们会来的。”萧玄打断他,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太子性急,王源多疑。我这一‘病’,正是他们剪除我羽翼、逼我现形的最好时机。那个所谓的‘账房先生’,不过是我抛出去的饵。他们自以为得计,却不知早已入我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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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黑风高,夏虫唧鸣。
一道黑影如同狸猫,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城南驿馆后巷。此人显然对驿馆布局和守卫换防规律极为了解,轻车熟路地避开几处明暗哨,利用阴影和一根飞爪,敏捷地翻过了后院围墙,落地无声。
他目标明确,直奔西侧那排低矮的下人房舍——根据情报,萧玄那个负责外部联络的心腹账房,就伪装成普通仆役,住在其中最角落的一间。
黑影伏在窗下,侧耳倾听片刻,屋内传来均匀的鼾声。他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用匕首轻轻拨开简陋的门栓,如同泥鳅般滑了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只有月光透过窗纸朦朦胧胧地映照出床榻上一个模糊的隆起人影。
黑影悄步靠近床榻,举起手中浸染了迷药的汗巾,正准备扑上去捂住口鼻——
突然!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自他脚下响起!还不等他反应过来,一张坚韧的渔网从天而降,瞬间将他兜头罩住!同时,脚下地面一空,整个人惊呼一声,直接坠入一个早已挖好的、深约数尺的陷坑之中!
陷坑底部似乎还撒了滑腻的淤泥和灰粉,让他摔得七荤八素,挣扎间更是弄得满头满脸污秽不堪,狼狈至极!
与此同时,屋内烛火骤然亮起!
原本在床上“酣睡”的“账房先生”一跃而起,扯掉伪装,露出一张冷峻的面孔——竟是“隐麟”的统领队长“壁虎”!而门外、窗外,瞬间涌入数名手持棍棒、眼神锐利的隐麟队员,将陷坑团团围住!
“等你多时了,朋友。”
“壁虎”冷冷地看着在坑底挣扎的黑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那黑影心知中计,惊怒交加,还想试图反抗或咬毒自尽,但陷坑狭窄,渔网缠身,根本无从发力,下巴也被迅速卸掉,藏于齿间的毒囊被取出。
很快,他被拖出陷坑,捆得结结实实,脸上的蒙面黑巾也被扯下,露出一张略显苍白、带着惊惶的陌生面孔。
“搜!”“壁虎”下令。
队员立刻对其全身进行仔细搜查,很快从其贴身衣物内搜出了一块太子东宫的出入腰牌,以及几样专门用于撬锁、迷烟的工具。
人赃并获!
“东宫的人?”
“壁虎”拿起那块腰牌,在手中掂了掂,眼神冰冷,“王源和太子,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趁我家大人‘病重’,派你来行刺?”
那刺客咬着牙,一言不发,眼中却充满了绝望。
“带下去,好好‘招待’。” “壁虎”挥手,“让他把知道的,都吐出来!”
“是!”队员如同拖死狗一般将面如死灰的刺客拖了下去。
“壁虎”转身,快步走向驿馆主屋。
屋内,萧玄并未“卧病在床”,而是衣冠整齐地坐在灯下,正擦拭着那枚乌木蝎吻发簪,神情平静如水,仿佛窗外刚刚发生的一切尽在掌握。
“都督,鱼已入网。” “壁虎”低声禀报,“确是东宫死士,身上搜出了腰牌。”
萧玄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丝冰冷的了然。
“果然沉不住气了。”他淡淡开口,“将刺客的口供,尤其是关于东宫指使的部分,做得扎实些。然后,想办法,让该知道的人,‘不经意’地知道,太子的人,夜闯软禁大臣府邸,意欲行刺灭口。”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寒意森然的弧度。
“既然他们这么想我死,那我便‘病’得更重一些好了。”
“把这潭水,彻底搅浑!”
夜色更深,驿馆内外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然而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这看似平静的建康城中,悄然酝酿。萧玄的“病”,不再是退避,而是成了一把暗藏的刀,刀锋直指东宫与相府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