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军营那把火,烧了整整一夜,也烧红了红蝎的眼睛。
接连几日,淮州城内暗流涌动。王长史后院起火,焦头烂额,暂时偃旗息鼓。但另一股更阴冷、更毒辣的暗流,却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萧玄坐镇萧府,感知力如同无形的雷达,时刻扫描着以他为中心方圆五十丈的风吹草动。他“看”到街头巷尾多了些生面孔的小贩,眼神却不像做生意的;“听”到茶楼酒肆里,一些看似无意的交谈,总在旁敲侧击着萧府和苏家的消息。
他知道,红蝎的报复,来了。
这日午后,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墨九步履匆匆地穿过回廊,来到萧玄的书房,脸色凝重地递上一支细小的铜管。
“主上,刚截获的密信,用北齐军中的最高级别密码加密,破译花了些时间。”墨九的声音压得很低,“是红蝎直接下达的命令,目标……是西城慈孤院。”
萧玄接过铜管,倒出里面的绢纸,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命令冷酷而清晰:于今夜子时,突袭慈孤院,不惜一切代价,擒杀或确认目标人物苏典,若遇抵抗,格杀勿论,必要时可纵火制造混乱,湮灭痕迹。
落款处,画着一只小小的、狰狞的红蝎。
萧玄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慈孤院……她倒是会挑地方。”他低声自语。那地方看似偏僻安全,实则若被强攻,确实难以救援。红蝎这是要报上次被他潜入军营、窥浴盗簪的一箭之仇,更要掐断苏家这条可能指向王文渊的线索。
“主上,是否立刻加派人手,死守慈孤院?或者……将苏典连夜转移?”墨九建议道,眉宇间带着忧色。对方来势汹汹,又是红蝎亲自布局,定然是精锐尽出,一场恶战难免。
“转移?”萧玄摇摇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那岂不是告诉红蝎,我们怕了?而且,你怎么知道我们转移的路上,没有她布下的第二重、第三重埋伏?”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她既然设下了局,想用苏典这块饵钓我出去救援,再趁机围点打援,甚至直捣黄龙……那我岂能不给她这个面子?”
墨九一愣:“主上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萧玄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野的自信笑容,“她不是要打慈孤院吗?让她打。她不是要放火吗?帮她放!不过……”
他语气一顿,寒意骤生:“这火放哪里,烧死谁,可得由我们说了算!”
“传令下去!”萧玄声音陡然转厉,“第一,‘隐鳞’全体出动,暗中控制慈孤院周边所有制高点和通道,但要做得隐秘,绝不能打草惊蛇。”
“第二,立刻将苏典秘密转移至城南废弃的‘永丰粮仓’地窖。动作要快,要绝对保密!”
“第三,挑选十名死士,换上北齐军服,子时之前潜入慈孤院附近待命。听到爆炸声为号,立刻冲出来,‘协助’北齐的人‘进攻’慈孤院,制造更大的混乱。”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萧玄凑近墨九,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详细布置了一番。
墨九越听眼睛越亮,到最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看向萧玄的目光充满了惊叹和敬畏:“主上此计……简直……绝了!红蝎这次,怕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去吧。”萧玄摆摆手,“时间紧迫,务必在子时前一切安排妥当。今晚,我们给红蝎大人,送上一份她永生难忘的‘大礼’!”
夜色如期而至,浓重如墨,寒风凛冽。
子时将近,西城慈孤院孤零零地矗立在黑暗中,只有零星几点灯火,显得格外寂静,甚至有些死气沉沉。
然而,在这片寂静之下,杀机正如潮水般涌动。
数十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饿狼,从四面八方悄然逼近慈孤院。他们动作矫健,配合默契,无声无息地解决了外围几个不起眼的暗哨(实则是萧玄故意留下的破绽),迅速完成了对慈孤院的合围。
为首一人,身形高瘦,目光锐利如鹰,正是红蝎麾下得力干将,代号“夜枭”。他打了个手势,进攻开始!
黑影们如同鬼魅般翻墙入院,直扑主体建筑那几间亮着灯火的屋子!按照情报,目标苏典就被软禁在其中一间。
然而,预想中的抵抗并未出现。
院子空荡荡,屋子里也空荡荡!
“不好!中计了!”夜枭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就在此时!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毫无征兆地从慈孤院各处猛地炸响!火光冲天而起,瞬间吞噬了附近的房屋!巨大的气浪将许多冲进来的北齐精锐直接掀飞出去,惨叫声戛然而止!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爆炸陷阱!慈孤院的地下和墙体内,早已被“隐鳞”的人埋满了火油和火药!
几乎在同一时间!
“杀啊!保护大人!”街角突然冲出一队穿着北齐军服的“援兵”,为首的“军官”一脸“焦急”,大吼着带人“勇猛”地往火场里冲,却“不小心”挡住了真正北齐精锐的退路,甚至“慌乱”中刀剑乱挥,造成了更大的混乱和误伤。
“自己人!别动手!”
“妈的!谁砍我?!”
“眼睛瞎了吗?!”
北齐人马瞬间陷入极度混乱,真假难辨,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而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夜枭惊魂未定,刚躲过一根燃烧掉落的房梁,突然传来守在外围同伴凄厉绝望的惊呼:“枭首!我们被偷袭了!是南梁秘府的人!他们人太多了!我们顶不……啊!”
惊呼声变成了一声短促的惨叫,随即声音中断!
夜枭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终于明白过来!萧玄的目标根本不是守住慈孤院,也不是保护苏典!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个饵!他将计就计,利用这次行动,调虎离山,将红蝎麾下最精锐的行动力量吸引到慈孤院这个爆炸陷阱里,然后……直捣黄龙,端掉了他们的老巢!
好狠!好绝的算计!
“撤!快撤!”夜枭发出绝望的嘶吼,再也顾不上任务和手下,拼命想要杀出火海和混乱的人群。
但已经晚了。
四周墙头、屋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弓弩手,冰冷的箭镞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那是早已埋伏好的“隐鳞”主力。
“放箭!”墨九冰冷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嗖嗖嗖嗖——!
箭雨如同飞蝗般倾泻而下,覆盖了整个慈孤院区域!无论是真正的北齐精锐,还是那些穿着仿制军服制造混乱的死士(他们早已接到命令,箭雨落下时自行寻找掩体规避),都在无差别的覆盖射击下成片倒下!
惨叫声、怒吼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乐章。
夜枭身中数箭,浑身浴血,兀自挥舞长刀格挡,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恐惧。他至死都想不明白,明明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猎杀,怎么转眼间,猎人就变成了猎物,而且输得如此彻底,如此凄惨!
与此同时,城外北齐秘密据点。
这里同样已化作一片火海。战斗接近尾声,负隅顽抗的北齐暗谍被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南梁秘府”人员(实则是萧玄让墨九找人假冒的,打着秘府的旗号,用的却是萧家的人)迅速清剿。
红蝎站在一间燃烧的屋子前,原本美艳的脸庞此刻扭曲得吓人。她身上那件红色的劲装沾染了烟灰和几点血迹,发丝略显凌乱。她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看着手下精锐死伤殆尽,看着最重要的联络点和资料被付之一炬,一双玉手死死攥紧,指甲掐入掌心,渗出血丝都浑然不觉。
奇耻大辱!
又是奇耻大辱!
她算计萧玄,结果却被对方反过来利用,调走了她最得力的手下,然后被一锅端了老巢!
那个男人……他根本不是人!他是魔鬼!
“萧!玄!”她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嘶哑,充满了刻骨铭心的恨意和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一名浑身是伤的亲信连滚爬爬地冲过来,哭嚎着:“大人!慈孤院那边……全军覆没!夜枭大人他……殉国了!”
红蝎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阵阵发黑,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她强行咽了下去。
她猛地抬头,望向淮州城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夜空,将那个一次次让她惨败蒙羞的男人碎尸万段。
“我们走!”她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她知道,此地不能再留,南梁秘府(她以为是)的大队人马可能随时会到。
她带着仅存的几个心腹,如同丧家之犬,狼狈不堪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身后,是冲天的大火,将她经营许久的据点和她身为北齐谍首的骄傲,一同焚烧殆尽。
远处一座山丘上,萧玄负手而立,遥望着城外那两处冲天的火光,一处在慈孤院,一处在北齐据点。
寒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他脸上无喜无悲,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主上,红蝎带残部往北逃了。是否追击?”墨九在他身后低声问道。
“穷寇莫追。”萧玄淡淡道,“经此一役,她在淮州的力量已基本瓦解,王文渊也成了惊弓之鸟。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顿了顿,嘴角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却冰冷无比的笑意。
“更何况,留着她回去给北齐朝廷讲讲今晚的故事,不是更好吗?”
“想必,那会比杀了她,更让她难受。”
墨九心悦诚服地低下头:“主上英明。”
萧玄最后看了一眼那映红夜空的火光,转身,融入身后的黑暗。
“走吧,回去。接下来,该轮到我们那位亲爱的王长史,睡不着觉了。”
夜色依旧深沉,但淮州的格局,经过这一夜的火与血,已然彻底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