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寒风，如同钝刀子般刮过。那晚那场惊天动地的追杀与山火，留下满目疮痍。焦黑的山林兀自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混杂着草木灰烬、血腥和一种冰冷的肃杀之气。
北齐的黑鸮山庄，山庄核心区域，那间属于红蝎的议事厅内，却比外面的寒冬更加冷冽。
红蝎一身烈焰般的红裙，外罩玄色大氅，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之上。她那双曾经媚意流转、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此刻寒潭般深不见底，纤长如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桌面，发出一下下规律而沉闷的叩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下首几名黑衣头目的心尖上。
地上，一只精美的越窑青瓷茶盏已经粉身碎骨，冰冷的茶汤和碎片溅得到处都是。那是片刻之前，红蝎在听完最后一份搜索无功而返的报告后，随手掷出的。没有怒吼，没有斥骂，但这种极致的平静，反而让在场所有人脊背发凉，大气都不敢出。
“所以……”红蝎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像冰棱子刮过众人的耳膜，“一个身受重伤、还中了‘幽蝎散’之毒的人，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放了一把火，然后……消失了？”
她微微抬起眼帘，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几人：“整整一夜，出动‘影刺’、黑袍卫，甚至动用了巡山犬，烧光了半座山……结果，连一根有用的头发丝都没给我带回来？”
负责追踪的副统领额头上冷汗涔涔，硬着头皮回道：“大人息怒！那厮……那萧玄实在狡诈异常，且对山林地势极为熟悉，加之火势蔓延太快，扰乱了许多痕迹……属下已加派人手，封锁所有下山要道，并悬赏附近山民，定……”
“定什么？”红蝎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定能再给我带回来几个‘可能’、‘或许’、‘大概’的消息？”
副统领顿时语塞，脸色煞白地低下头。
另一名负责情报研判的头目小心翼翼地道：“大人，那萧玄身中‘幽蝎散’，此毒霸道无比，若无独门解药，纵然他内力深厚，也绝撑不过三日！属下以为，他们必然还藏在山中某处，无力远遁。只需加大搜索力度，尤其是寻找可能藏匿的山洞或猎户废弃屋棚，迟早……”
“迟早？”红蝎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度，指尖的敲击声戛然而止，“我等得起，上面的贵人等得起吗？‘惊蛰行动’第一步已然受挫，嫁祸之计彻底破产，六镇那群蠢货现在怕是已经反应过来！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猛地站起身，红裙如同一团燃烧的怒火，在压抑的厅堂内滚动。
“这意味着我们耗费数年心血、无数金银才铺垫好的局面，可能就因为这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孤鸾’，功亏一篑！”她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狠厉，“北境三国这盘棋，陛下投入了多少？你们难道不清楚？如今计划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上面怪罪下来，是我红蝎一个人能扛得住的吗？！”
几句话，说得下方众人头皮发麻，冷汗淋漓。他们当然清楚“惊蛰行动”在北齐战略布局中的分量，更清楚眼前这位女上司手段何等酷烈。任务失败，尤其是如此关键的任务失败，总需要有人来承担怒火，而他们，显然都是潜在的替罪羊。
“属下无能！请大人再给属下一个机会！”几人齐刷刷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红蝎冷冷地俯视着他们，美艳的脸上如同覆盖着一层寒霜。她没有立刻说话，厅内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良久，她才缓缓坐回椅中，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平静，却更添了几分肃杀：“机会？可以。但不是现在漫山遍野地去瞎找。”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算计的精光：“萧玄必须死，崔浩也必须死。但更重要的是，要弥补‘惊蛰’计划失败的损失，甚至……要利用这次失败，给我创造出新的机会！”
“大人的意思是？”副统领小心翼翼地问。
“第一，立刻飞鸽传书都城，将‘孤鸾’未死且现身破坏计划之事上报，重点强调其战力智谋远超预估，请求加派‘影杀’级别的高手前来协助，并禀明我需要动用‘那颗棋子’的权限。”红蝎条理清晰地下令，显然心中已有盘算。
“影杀？”众人闻言皆是一惊。那可是北齐谍报系统中最顶尖的刺杀力量，轻易不会动用。
“第二，”红蝎继续道，“立刻散出消息，就说南梁‘隐麟都督’萧玄，勾结北魏皇姑拓跋月，意图挟持北魏天使崔浩，破坏两国和谈，实则想挑起北魏内乱，好让南梁趁虚而入。消息要做得真，细节要丰满，尤其是‘孤鸾’这个身份，要大做文章！务必让南梁朝廷和北魏朝廷都能‘自然’地收到这个消息。”
跪着的几人都是老谍报，瞬间明白了红蝎的意图——这是要借刀杀人，祸水东引！一旦南梁朝廷相信萧玄（孤鸾）不仅没死，还勾结敌国、擅启边衅，必然容不下他！而北魏那边，无论崔浩是死是活，这笔糊涂账都会算在南梁和萧玄头上！
“第三，”红蝎的指尖再次敲击桌面，目光幽深，“让我们在南梁朝廷里的‘朋友’，加把火。弹劾萧玄的奏章，该更猛烈些了。什么拥兵自重、勾结外敌、意图不轨……有什么罪名都给他扣上。最好能让南梁皇帝立刻下旨夺了他的兵权，甚至……直接赐死！”
“妙啊！”情报头目忍不住赞道，“如此内外夹击，就算那萧玄有通天的本事，也难逃一死！大人英明！”
红蝎脸上却并无得色，反而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凝重：“此计虽可行事，但那萧玄……绝非易与之辈。他能从必死之局中脱身一次，就能有第二次。我们必须做多手准备。”
她沉吟片刻，眼中蓦地闪过一丝狠绝：“通知‘暗爪’残部，放弃大面积搜山。全部化整为零，潜入南梁淮州地界，给我盯死萧玄的根基之地！他的那个‘隐麟’组织，他的府邸，他的一切亲信！一旦发现他可能潜逃回去的踪迹，或者……他有任何重要的人露出破绽，立刻回报！必要时，可自行决断，给他来一招釜底抽薪！”
这是要动萧玄的软肋了！众人心中一凛，齐声应道：“是！”
“都下去办差吧。”红蝎挥了挥手，显得有些疲惫地靠回椅背，“记住，这是我给你们最后的机会。若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双冰冷的眸子扫过，让所有人如坠冰窟。
“属下等必竭尽全力，万死不辞！”几人连忙表忠心，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议事厅，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空旷冰冷的厅堂内，只剩下红蝎一人。窗外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吹得窗棂呜呜作响。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的山林，美艳绝伦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复杂难明的神色。有愤怒，有杀意，有一丝计划受挫的挫败，但更深处的，却是一种遇到旗鼓相当对手的、近乎变态的兴奋和探究。
“孤鸾……萧玄……”她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其碾碎，“好一个金蝉脱壳，好一个死而复生！装废物？扮哑巴？还真是……委屈你了啊。”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窗棂，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本以为只是捏死一只稍微强壮点的虫子，没想到……竟逼出了一头蛰伏的猛虎。”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充满战意的弧度，“这样也好……游戏，终于变得有点意思了。”
“下一次再见，我绝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了……我亲爱的，宿敌。”
她声音轻柔，却蕴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毒辣和决绝。
寒风卷着冷雨，拍打在窗纸上，预示着这个初春，注定将更加寒冷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