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
内侍尖利悠长的唱喏声在死寂的宣政殿内回荡,却驱不散那凝滞如铁的氛围。南梁帝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御座后的屏风深处,留下满殿文武面面相觑,心思各异地僵在原地。这场一波三折、惊心动魄的公审,最终以这样一种虎头蛇尾、悬而未决的方式收场,是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
绝大多数官员还沉浸在萧玄那番“幕后黑手深入宫闱”的大胆暗示所带来的震惊与恐惧之中,目光下意识地逡巡着左右同僚,甚至那些垂手侍立的太监、按刀而立的侍卫,都仿佛在这一刻变得面目可疑起来。猜忌的毒蔓,已然种下,无声地滋长。
太子萧景桓和宰相王源站在原地,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他们赢了,却又没完全赢。虽然凭借狠辣及时的灭口手段,掐断了最关键的证据链,让萧玄的指控暂时落空,但萧玄最后那番诛心之言,却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皇帝的心里,更在满朝文武心中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他们能感觉到,那些投来的目光中,怀疑和审视的成分远远多于往日的敬畏。
尤其是萧玄!那个罪该万死的家伙!竟然还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只是被轻飘飘地打回别院“静养”!这结果,让他们如鲠在喉,憋屈得几乎要爆炸!
萧玄面色平静,仿佛刚才那场足以将任何人碾碎的风暴与他无关。他整了整那身洗得发白的旧官袍,准备跟随内卫离开。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御阶下那群神色各异的官员,扫过脸色铁青的太子和王源,嘴角噙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弧度。
然而,就在这看似尘埃落定、众人心神稍稍松懈的刹那——
异变陡生!
御阶右侧,那列垂首侍立、身着皇家禁卫鲜明铠甲的侍卫中,靠后的两名侍卫,一直低眉顺眼,毫无存在感。可就在萧玄转身欲走的瞬间,这两人眼中猛地爆发出决绝的凶光!
“狗贼!去死!”
其中一人发出一声嘶哑扭曲的咆哮,如同濒死野兽的嗥叫,完全不像人声!他猛地抽出腰间制式横刀,刀光如一泓秋水,却带着刺骨的杀意,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以一种完全舍弃防御、同归于尽的疯狂姿态,直扑萧玄后心!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显是蓄谋已久,且武功路数绝非普通禁卫,更像是经过特殊训练的死士!
而另一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动手,目标却并非萧玄,而是猛地将手中横刀掷向殿顶悬挂的巨大宫灯!同时从怀中掏出一把乌黑的、淬了剧毒的短弩,看也不看,朝着几名试图惊呼的重臣方向盲目扣动机括!
“嗖嗖!”几声凄厉的破空声!
他们的目的明确无比:一人主杀,执行灭口!另一人制造混乱,阻挡可能的救援,甚至不惜殃及池鱼,将水搅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从暴起到刀光临身,不过电光石火之间!
谁能想到?谁敢想象?在庄严肃穆的宣政殿,在刚刚结束朝会、皇帝才刚离开的时刻,竟然会有宫廷侍卫暴起发难,目标直指刚刚经历完一场惊心公审的臣子!
“啊——!”
“刺客!有刺客!”
“护驾!快护驾!” (虽然皇帝已走,但习惯性的惊呼)
整个宣政殿瞬间炸开了锅!文官们吓得魂飞魄散,惊叫着抱头鼠窜,互相推搡踩踏,案几被撞翻,笏板掉落一地,乱成一团!武将们反应稍快,惊怒交加地拔剑,却被混乱的人群阻挡,一时难以靠近!
那柄淬厉的横刀,已然撕裂空气,距离萧玄的后心不足三尺!冰冷的杀意刺激得他背脊汗毛倒竖!
太子萧景桓在这一刻,脸上露出的不是惊恐,而是一种极度紧张和期待夹杂的扭曲表情,虽然一闪即逝,却恰好被猛地回身的萧玄眼角的余光捕捉到!
电光火石之间,萧玄仿佛背后生眼!他没有丝毫迟疑,更来不及思考!前世“孤鸾”历经无数生死搏杀锤炼出的战斗本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只见他身体以一个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角度猛地向左侧一拧,如同无骨的灵蛇,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刀突刺!刀尖擦着他的官袍掠过,带起的锐风割裂了布料!
与此同时,他拧身的同时,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格挡刀锋——那已经来不及——而是精准无比地一把握住了那名死士持刀的手腕!五指如铁钳般骤然发力!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清晰可闻!
那死士闷哼一声,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惊骇,他完全没料到目标的反应速度和精准度竟恐怖如斯!但他也是悍勇,手腕被废,竟不退反进,左手成爪,带着凄厉的风声,直掏萧玄的心窝!完全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而另一名死士掷出的刀撞断了宫灯悬挂的锁链,巨大的宫灯轰然砸落,火星四溅,引燃了帷幔,引发更大的恐慌!那几支淬毒弩箭则射中了倒霉的殿柱和地面,发出“咄咄”的声响,乌黑的箭镞令人心寒!
混乱中,萧玄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面对对方同归于尽的爪击,他竟不闪不避!握住对方断腕的右手猛地向后一拉,借力使力,将对方整个身体带得向前一个趔趄,那志在必得的一爪顿时落空!
而就在对方身体失衡前倾的瞬间,萧玄的左手动了!
快得只剩下一道残影!
他并指如刀,体内那虽未完全恢复却依旧精纯霸道的“战神图录”内力瞬间凝聚于指尖,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接点向那名死士的咽喉要害!
“噗——!”
一声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那名疯狂的死士前冲的动作猛然僵住,眼睛瞬间凸出,布满血丝,充满了极致的不甘和震惊。他的喉结已被这一记凌厉无比的手刀彻底击碎!一丝黑血从他嘴角溢出。
萧玄面无表情,握住其断腕的手顺势向前一送,同时侧身卸力。
“呃……”死士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无意义的咯咯声,身体软软地向前扑倒,重重地砸在光洁的金銮殿地板上,溅起一小片尘埃。那柄脱手的横刀当啷一声掉落在一旁,刀身映照着殿内混乱的火光和人们惊恐的脸庞。
从暴起到毙命,不过呼吸之间!
一名经过严格训练、悍不畏死的刺客,竟被萧玄在空手的情况下,以最简洁、最凌厉、最有效的方式反杀当场!
直到此时,那些反应过来的殿前侍卫才终于嘶吼着冲了过来,将另一名还在试图制造混乱、发射毒弩的死士乱刀砍倒在地,制服捆缚。
混乱渐渐平息。
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喘着粗气,看着大殿中央的景象,如同做了一场噩梦。
猩红的鲜血,正从那具倒伏的尸体脖颈处汩汩流出,在光滑如镜、象征着无上皇权的金銮殿地板上,迅速蜿蜒扩散开来,染红了一大片区域,触目惊心!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火烧帷幔的焦糊味,以及浓得化不开的惊恐和死寂。
萧玄独立于血泊之旁,微微喘息着,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缓缓直起身,玄色的旧官袍袖口被撕裂,沾染了几点醒目的血渍,但他挺拔的身姿却如傲雪青松,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冷冽的杀意尚未完全褪去,扫视全场,竟让所有人都不敢与之对视!
血溅金銮!
真正的血溅金銮!
在庄严肃穆的宣政殿上,在满朝文武面前,上演了如此血腥骇人的刺杀与反杀一幕!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下意识地、带着无尽惊疑和恐惧地,投向了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的太子萧景桓!
刚才那死士动手前,太子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扭曲期待,并非无人看见!
再加上之前萧玄指控王源时,太子急切的表现,以及赵德柱的离奇死亡……
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无法抑制地浮现在所有人心头:这场光天化日之下、发生在皇宫大内的疯狂刺杀,难道……
太子被这些目光刺得几乎要跳起来,他猛地指向地上那具尸体,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色厉内荏地嘶吼道:“查!给本宫彻查!这些逆贼是何人?!如何混入宫廷侍卫之中的?!竟敢在殿前行凶,罪该万死!诛其九族!”
他的咆哮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带着一种欲盖弥彰的慌乱。
萧玄缓缓抬手,用未沾血的左手轻轻掸了掸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不迫。他抬眼,看向惊慌失措的太子,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殿下何必如此激动?是该好好查查。”
他微微弯腰,从那名被乱刀砍伤、尚未断气的另一名死士腰间,用指尖挑下了一块小小的、沾血的腰牌。那腰牌样式普通,确是宫廷侍卫所有,但背面,却用一种极其隐秘的手法,刻着一个微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飞雀图案。
萧玄将腰牌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抬眼看向太子和王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而且,最好查查他们……或者指使他们的人,与北齐‘鸮羽营’下属,代号‘雀巢’的死士训练营,到底有何关系。”
“毕竟,这种服毒自尽不成、便行搏命一击的风格,还有这小小的飞雀标记……臣,看着倒是眼熟得很。”
话音落下,满殿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冰冷的死寂。
所有人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北齐死士训练营?!
代号雀巢?!
如果萧玄所言为真……那今日这场殿上刺杀,背后所牵扯出的真相,将远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