涧州城,南梁北境防线上的重要支撑点之一。此刻的它,却像惊涛骇浪中一艘随时可能倾覆的破船。
萧玄在一队“隐麟”精锐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入城时,看到的是一片愁云惨淡、风声鹤唳的景象。城墙之上,守军士兵面带菜色,眼神惶恐,箭垛后堆积的滚木礌石显得稀疏拉拉。城内街道萧条,商铺大多关门歇业,偶尔有行人也是步履匆匆,面带忧色。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气息。
所谓的“总督府”,不过是临时征用的一处还算完整的富家院落。当萧玄亮出圣旨和印信时,留守的几位涧州文武官员脸上并无多少喜色,更多的是疑虑和不安。
“将军,您……您总算来了!”一位胡子花白、铠甲陈旧的老参军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城外……城外全是乱军!密密麻麻,跟蝗虫一样!昨天还差点攻破西城门!粮仓都快见底了,朝廷的补给连个影子都没有!这……这怎么守啊!”
另一位文官模样的长史则忧心忡忡:“将军,非是下官长他人志气。如今叛军势大,号称二十万,虽实际可能没那么多,但十万人是有的!且多为边军悍卒出身,战力凶悍。我军兵力分散各处,涧州城内能战之兵不足五千,且士气低落……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萧玄坐在主位上,静静地听着这些诉苦和悲观论调,脸上看不出丝毫波澜。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扫过堂下这些惊慌失措的官员。
“叛军首领是谁?其内部情况如何?”他打断众人的抱怨,直接问道。
老参军愣了一下,连忙回答:“回将军,叛军成分复杂,大小头目几十个,但主要听命于三个人:一个是原沃野镇的镇将秃鹰发(鲜卑名,意为‘铁狼’),此人凶残暴虐,战力最强,麾下多是亡命之徒;一个是原怀朔镇的军司马王莽(汉名),此人狡诈多疑,颇有心计;还有一个是流民推举出来的头领,叫刘柱,原是个屠夫,力大无穷,但头脑简单,容易被煽动。这三人表面结盟,实则各怀鬼胎,经常因为抢地盘、分财物起冲突。”
情报与拓跋月提供的相互印证。
萧玄点了点头,心中已有计较。硬碰硬确实不智,朝廷那点空头支票根本指望不上。眼下最关键的不是退敌,而是稳住阵脚,争取时间,然后……从内部瓦解他们。
“传令下去。”萧玄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四门紧闭,加派岗哨,夜间多点火把,虚张声势,做出严阵以待的姿态。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战,违令者斩!”
“啊?不出战?”众官员面面相觑,这岂不是坐以待毙?
“然后,”萧玄继续道,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给我挑选几名能言善辩、胆大心细的使者,要熟悉北地风俗,最好能说几句鲜卑话或匈奴话。备上厚礼——将三皇子送来的那批黄金,取出三成,分成三份,再备些绢帛美酒。”
“将军,您这是要……”长史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招安。”萧玄吐出两个字。
堂内顿时一片哗然!
“招安?将军!那些都是杀官造反的逆贼!十恶不赦!岂能招安?”
“而且他们势大,我们势弱,此时去招安,他们岂会答应?只会觉得我们软弱可欺!”
“更何况朝廷那边若是怪罪下来……”
萧玄抬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纷纷,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察人心的冷冽:“正是因为他们势大,我们势弱,才更要招安。不是真招安,是分化,是离间。”
他目光扫过众人:“你们以为,那二十万乱军真是铁板一块?秃鹰发要的是权和地盘,王莽要的是利和保障,刘柱要的可能是口饭吃或者出口恶气。他们的诉求根本不同,联盟脆弱不堪。”
“我们送去厚礼,许以高官厚禄——秃鹰发,可以许他一个镇北将军的虚衔,暗示他可割据一方;王莽,可以许他金银田宅,保他家族富贵;刘柱,可以许他安乐公的爵位,享不尽荣华。条件可以往大了开,反正……只是空头支票。”
“重点是,礼物要厚,态度要‘诚恳’,但要分别派人,秘密地去送。尤其给王莽的礼,要比给秃鹰发的更‘精致’一些;给刘柱的承诺,要比给另外两人的更‘实惠’一些。并且,要‘不小心’让秃鹰发知道,王莽拿到了更多好处;让王莽怀疑,刘柱可能被私下许诺了更好的条件……”
堂下官员听得目瞪口呆,背后渐渐冒出冷汗。这一招太毒了!这不是招安,这是往火药桶里扔火星啊!
“这……这能行吗?万一他们不信,或者一怒之下合力来攻……”老参军担忧道。
“他们不会全信,但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自己生根发芽。”萧玄淡淡道,“他们现在势头正盛,突然收到南梁‘总督’的招安和厚礼,第一反应是得意和怀疑,而不是愤怒。他们会互相试探,会揣测我们的真实意图,会怀疑彼此是否已经私下接受了条件……这就够了。”
“我们需要时间整顿防务,筹集粮草,等待时机。而他们内部,自己就会先乱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觉得冒险,但似乎……这是目前唯一破局的可能?而且这位新来的将军,虽然年轻,但那眼神中的冷静和自信,莫名地让人产生一丝信服。
“立刻去办。”萧玄下令,“使者要机灵,见势不妙立刻撤回。礼物要足够打动人心。消息要‘不经意’地泄露出去。”
“是!”众人领命,虽然心中忐忑,但还是迅速行动了起来。
很快,三名胆大心细的使者,带着丰厚的礼物和萧玄亲笔书写的、措辞“恳切”的招安信,在不同的时间,通过不同的隐秘路径,悄悄潜出了涧州城,分别前往三位叛军头领的大营。
接下来的几天,涧州城依旧紧闭四门,守军龟缩不出。城外的叛军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攻势稍缓,但营盘连绵数十里,旌旗招展,人喊马嘶,压迫感依旧十足。
城内人心惶惶,都在等待着招安的结果,或者说,等待着末日审判的降临。
萧玄却显得异常平静。他一边每日巡视城防,整顿军纪,一边抓紧有限的时间整编涧州守军,将二百多“隐鳞”精锐打散渗透到守军当中,将涧州守军有效掌控在手。同时组建了两千人的“隐鳞”后备军,进行高强度训练!
经过这些手段,虽然兵力仍薄弱,但他雷厉风行的手段和那深不可测的气势,还是让涣散的军心稍稍凝聚了一些。同时,他通过“隐麟”的渠道,不断接收着来自叛军内部和北齐军营的情报。
第三天傍晚,派往秃鹰发处的使者狼狈不堪地逃了回来,礼物被抢走了,人也被鞭打了一顿,带回了秃鹰发傲慢无比的回复:“让萧玄小儿洗干净脖子等着!老子要用他的头骨当酒器!”
派往刘柱处的使者则带回了一车作为“回礼”的牛羊,刘柱似乎对“安乐公”的爵位很感兴趣,但要求先支付一半的“安家费”——黄金五千两。
而派往王莽处的使者……迟迟未归。
就在众人以为使者已经遇害,招安策略彻底失败之时——
第七日深夜,王莽的使者竟然回来了!不仅人完好无损,还带回了王莽的一封密信!
信中,王蟒言辞“恭谨”,对萧玄的“赏识”感激涕零,大吐苦水,言及自己是被秃鹰发裹挟,不得已而从贼,早已心向南梁朝廷。他表示愿意“弃暗投明”,但需要萧玄提供更多“保障”,比如朝廷正式册封的圣旨,以及……希望萧玄能帮忙“制约”一下日益嚣张的秃鹰发。
与此同时,“隐麟”安插在叛军中的眼线传回消息:秃鹰发因为怀疑王莽私下与南梁交易,昨天亲自带人闯了王莽的营帐,双方剑拔弩张,差点火并!虽然被手下劝住,但裂痕已深!
消息传回总督府,所有官员都惊呆了!
竟然……真的奏效了!
萧玄看着王莽那封充满算计的密信,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怀柔?不过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鱼儿,已经开始咬钩了。
北境这盘死棋,终于被他撬开了一丝缝隙。
接下来,该往这缝隙里,再添一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