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辉把棚户区的影子拉得老长,混着煤灰味的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清的馊味。
在棚户区东边的垃圾场边缘,几个脸上挂着两条清鼻涕的半大孩子,正蹲在一堵残破的矮墙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
他们的目光焦点,是一个穿着破汗衫的小小身影。
那身影正蹲在垃圾堆里,用一根捡来的小木棍,专注地、一下一下地翻检着那些烂菜叶、破碗片和烧剩下的煤球渣子。
“喏,看呀,那个小戆大又来了。”一个剃得桃子头的男孩,拿手肘捅了捅身边的小跟班。
“伊天天来,垃圾堆里有金条好捡啊?”小跟班吸溜了一下鼻子,不屑地撇撇嘴,“真当自己是土地公公,能从土里刨出宝贝来?”
“什么啊?我看他就是戆大!”另一个梳着两条歪辫子的小姑娘,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和恐惧,“我姆妈跟我讲,他的魂丢了一半,脑子也瓦特了,叫我离他远点,晦气!”
桃子头“嘿”了一声,把胸脯拍得“嘭嘭”响:“戆大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就在这等着,要是他找到好东西,我就把它抢过来!”
他旁边的跟班立刻附和:“对!根子哥最厉害了!”
歪辫子小姑娘却缩了缩脖子,小声说:“还是不要了……我姆妈说,沾了晦气要倒霉的。”
垃圾堆里的沈凌峰,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那些嘲笑和议论,对他而言,不过是夏日里几只苍蝇的嗡嗡声,半点也进不了心。
“戆大”、“丢了魂”,这些标签非但不是侮辱,反而是他精心为自己打造的护身符。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年代,一个“脑子瓦特了”的人,才是最没有威胁,最容易被忽视的存在。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做一些“不合常理”的事,而不会引起旁人的怀疑和警惕。
他太清楚在这个特殊的年代,一个早慧、特立独行的人,会引来多大的麻烦。
与其被人当成“妖孽”,不如被人当成“戆大”。
戆大,才是最好的伪装。
从苏醒之后,他只要有时间就泡在垃圾堆里,一方面是为了坐实自己“脑子瓦特了”的人设,从而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和安全。
另一方面,是为了寻找含有“煞气”的养料,让空间吸收。
曾经樟木箱大小的芥子空间,如今退化成了纸巾盒大小,实在让他难以忍受。
好在,只要有“煞气”,就能让空间不断成长。
而垃圾堆,就是最容易滋生“煞气”的地方。
很快,沈凌峰就有了发现。
木棍的尖端,从一堆湿漉漉的烂纸底下,挑出了一小片碎裂的玻璃。
玻璃不大,只有半个巴掌大小,边缘锋利,在清晨的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桃子头被那光晃了一下眼睛,不爽地骂了一句:“册那,捡块破玻璃也当宝贝。真是戆大!”
他身边的几个孩子觉得无趣,嚷嚷着没意思,要去别处玩了。
“走了走了,看个戆大有啥意思。”
“就是,还不如去码头那边看看能不能捡到漏下来的煤块。”
孩子们一哄而散。
看到整个垃圾场只剩下自己一个,沈凌峰的嘴角不露痕迹地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那帮小屁孩在边上,还真是麻烦!
他警惕地向四周扫了一眼,确认四下再无半个人影后,身子微微一矮,用自己瘦小的身躯彻底挡住了来自棚户区的任何视线。
最近他发现只要本体接触到麻雀分身,就可以把它收进芥子空间内。
或许以前也可以,只是他没有尝试过。
自从芥子空间内重新凝聚出了一具麻雀分身后,他这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让他更惊喜的是,只要这麻雀分身在芥子空间内,本体就能使用“望气术”。
他心念一动,眼前的世界瞬间变了模样。
鲜活的色彩褪去,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棚户区的屋顶,远处的树木,脚下的垃圾,全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死寂之中。
唯有“气”,在他的视野中无所遁形。
整个垃圾堆,都弥漫着一股庞大而浑浊的败坏之气,灰黑、腐朽,像是浓稠的雾,粘滞不散。
这是由无数腐烂的食物、废弃的物品和肮脏的秽物共同散发出的气息,是“煞气”最粗劣、最庞杂的一种。
而他手中的这块碎玻璃,则与众不同。
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红黑色煞气,正缠绕在玻璃锋利的边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毒。
这煞气虽然微弱,却极为精纯。
显然,这块玻璃不久前曾割伤过什么人,而且伤口不浅,那人当时的情绪必定充满了愤怒与痛苦,这才在上面留下了一丝精纯的“煞气”。
就是它了!
沈凌峰意念微动,玻璃碎片便凭空消失在了他的掌心。
与此同时,在他意识深处的芥子空间内,那片碎玻璃凭空出现,悬浮在小小的空间中央。
缠绕其上的那缕红黑色煞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抽出,化作一道道极细的能量,没入那由无形之力构筑的空间壁垒之中。
嗡——
整个芥子空间微微一震。
沈凌峰感到一股清凉中带着一丝刺痛的奇异感觉,顺着某种神秘的联系,从空间反馈到他的神魂深处。
爽!
原本只有纸巾盒大小的雀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张了一圈。
虽然沈凌峰早就经历过很多次空间的变化,可每一次看到这堪称神迹的一幕,都让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欣喜。
继续!
他集中精神,将“望气术”催动到极致,目光如同一台最高效的扫描仪,快速掠过脚下这片巨大的垃圾场。
那片庞杂粘稠的败坏之气被他直接忽略,他的目标,是那些隐藏在灰色“海洋”中的、星星点点的“光芒”。
缺了胳膊的玩偶……
断成两截的木梳……
生了红锈的图钉……
……
随着一件件蕴含着“煞气”的小物件被收入芥子空间,那方小小的空间也以一种稳定而持续的速度,一圈圈地缓慢扩张。
等沈凌峰精神力告竭的时候,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
初夏的阳光晒在身上,带着一股火辣辣的刺痛感。
一阵阵强烈的晕眩感从脑海深处袭来,仿佛整个神魂都被抽空了。沈凌峰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进垃圾堆里。
这是精神力快要耗尽的征兆。
“咕噜——”
几乎是同时,一股强烈的饥饿感,如同火焰般从胃里升腾而起,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饿。
好饿。
内视芥子空间,那方原本只有纸巾盒大小的空间,此刻已经扩张到了堪比一个能装下篮球的箱子。
虽然依旧不大,但意义非凡,这意味着他能储存更多、更大的东西了。
…………
“小戆大,滚远点!不要把晦气带到这里来!”
沈凌峰快到家的时候,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正叉着腰,一脸嫌恶地拦住了他的去路,身边还跟着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
为首的少年长得又矮又胖,穿着一件打着补丁的蓝色工装,他叫汪大宝,和他哥汪大伟当初一样,是十八间这边出了名的“小霸王”。
他爸汪德彪是附近码头上的小工头,他妈秦桂花也码头的食堂里做临时工。
在这片大都是以打零工为生的棚户区里,汪家的条件自然比周围人家好上一大截,这也养成了汪家兄弟俩飞扬跋扈的性子。
沈凌峰抬起眼皮,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饥饿和疲惫让他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有。
他只想快点回去,找点吃的,先填进肚子再说。
他脚步未停,只是稍微向旁边挪了挪,打算绕开这个人形的障碍物。
“嘿!你个小戆大,我叫你滚远点,你没听见吗?”
沈凌峰的沉默和漠然,彻底激怒了汪大宝。
在这片棚户区里,他是孩子王,所有比他小的孩子见了他,哪个不是点头哈腰的?
这个听说才醒过来没几天的小戆大居然敢瞪他?
“我跟你说话呢!你个小戆大!”汪大宝怒吼一声,猛地伸手,一把推在沈凌峰的肩膀上。
沈凌峰本就头重脚轻,被他这么一推,顿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扶住旁边一截破烂的墙根,才勉强站稳了身体。
腹中的饥火烧得更旺了,眼前的眩晕也一阵阵加剧。
但他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冰冷。
“啊~”
他大叫着,抄起脚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对着王大宝就砸了过去。
石头擦着汪大宝的耳朵砸在他身后土坯墙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汪大宝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也给镇住了,他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只觉得耳边一阵劲风刮过,带起火辣辣的疼。
“你……你竟然敢……”
话还没说完,他身边那个瘦高个此刻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地躲到汪大宝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角,轻声说道:“大宝哥,他是……戆大。我听人家说,戆大打死人是不用偿命的!”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汪大宝的怒火上。
他再横,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平日里欺负人,也不过是仗着人多和家里条件好,吓唬吓唬那些比他更弱小的。
可真遇上这种不要命的疯子,他也只能认怂。
汪大宝色厉内荏地后退了半步,看着沈凌峰那双黑洞洞的,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
那眼神,比他爹拿皮带抽他时还要吓人!
沈凌峰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晃晃悠悠地又往前走了一步,弯下腰,似乎打算再捡一块石头,身体因为虚弱而摇摆。
但在汪大宝看来,这更像是他在准备发起下一次攻击前的蓄力。
这个动作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宝哥,快走吧!他真是个疯子!被他打到可不划算!”另一个跟班也吓破了胆,扯着汪大宝的袖子就往后拖。
汪大宝借着这股力,连滚带爬地后退了好几步,嘴里还不忘放着狠话:“小戆大,你……你给我等着!我……我今天不跟你计较!”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带着两个跟班跑了,那狼狈的样子,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嚣张。
直到几人消失视线里,沈凌峰那副凶狠的表情才瞬间垮了下来。
他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几乎是瘫倒般地靠在了身后的土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副身子实在是太孱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