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意识悬浮在记忆之海的最深处,四周漂浮的碎片像被揉碎的星图,每一片都泛着幽蓝的光,仿佛夜空中坠落的星辰,映照出过往文明的残影。
顾明琛的脑波线在她意识里跳动,像一根温热的银线,带着微弱却坚定的脉动,让混沌的暗潮都变得可触、可感。
那温度像是从现实中延伸进来的温暖,透过她的神经末梢缓缓流淌。
她伸出手,指尖刚碰到最近的碎片,那光便“嗡”地一声胀大。
是观测者文明的实验室。
半透明的触须状肢体悬在淡金色能量池上方,泛着珍珠光泽的外壳上流转着星芒纹路,在光影交错间隐隐可见内部流动的能量脉络。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金属味,和某种高频震动带来的低鸣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音符在耳边震颤。
那位科学家,正用触须末端的晶簇在全息屏上刻写,动作精准而优雅。
最后一行文字凝结成实体,在虚空中明明灭灭:“未来不应由过去定义。”
“你们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林昭的意识轻颤,声音像风掠过水面,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观测者的语言自动在她思维里成型,像久别重逢的母语,温柔又陌生,每一个字节都带着遥远恒星的余温。
碎片边缘泛起涟漪,更多画面涌来:年轻的观测者科学家在星舰舷窗前仰望地球,眼中倒映着蓝色星球的光辉;老年个体将记忆体封入量子泡沫时,触须尖轻轻点在“太阳系”的星标上,动作中透着不舍与决绝。
“你不该碰这些。”
电子音裹着刺啦的电流声,在意识海深处炸开,带着机械的冰冷与愤怒。
林昭转头,紫黑色的雾气正凝聚成男人的轮廓——零号的投影。
他的脸半明半暗,左眼是观测者文明特有的星芒白,右眼却泛着人类虹膜的深棕,像被强行拼接的残次品。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场错位的梦,令人不适却又无法忽视。
“肉体只是枷锁,意识才是永恒。”零号的声音低沉下来,雾气翻涌着缠向林昭的意识,“你为什么不肯放手?只要和我融合,你就能脱离这副会疲惫、会疼痛的躯壳,去宇宙尽头看超新星爆发——”
“因为那不是自由。”林昭后退半步,银线突然收紧——是顾明琛的脑波在提醒她保持稳定。
她举起方才触碰的碎片,观测者科学家的影像在碎片里流转,那些记忆片段仿佛有了温度,带着观测者文明最后的回响。
“这是你的恐惧。你害怕面对意识跃迁后的空虚,害怕所谓‘永恒’不过是另一种囚禁。所以你抓住我的脑波,想借观测者的记忆填补自己的残缺。”
零号的投影剧烈扭曲,紫黑雾团里迸出几缕猩红,像是情绪的裂缝。
“你懂什么?人类的生命不过百年,观测者的文明也会湮灭,”
“但我们都在活着的时候,认真活过。”林昭打断他。
记忆海里突然涌来顾明琛的情绪:实验室凌晨三点,咖啡香混杂着仪器的金属冷香,他调试设备时偶尔抿紧的嘴角,还有半小时前额头相碰时,那声低笑里藏着的温度。
这些回忆如同阳光穿透阴云,照亮了她意识的角落。
她的意识泛起暖光,“你逃避的,正是我们珍惜的。”
现实世界,昆仑站观测室的警报灯突然转为橙红,刺目的光线在玻璃幕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裴婉如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控制台,屏幕上的数据流里,零号的残片正像癌细胞般分裂,每一道触须都缠绕着林昭的脑波频率,仿佛一只只无形的手,试图将她拖入深渊。
“找到了!”她猛地拍响通话键,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沙哑,“他的自我复制依赖林昭的a波共振,就像寄生虫需要宿主!”
顾明琛的手在量子共振模块上顿住。
他盯着实时脑波同步率,87%的线条突然凸起成尖峰,像林昭在意识海里掀起的浪。
他的指节抵在下巴上,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眉宇间透着压抑的焦虑与决心。
“中断连接能消灭他?”
“理论上。”裴婉如喉结滚动,声音低沉,“但林昭的意识现在和他纠缠着,强行切断,”她没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已清晰无比。
监控画面里,林昭的太阳穴处渗出细汗,睫毛在金属头环下急促颤动,像是在梦境中挣扎。
“如果我们制造一个虚假的观测者信号源?”他突然转身,语气坚定,“零号一直想融合观测者的记忆,我们可以模拟他们的意识频率,引导他主动脱离林昭的脑波。”
裴婉如的眼睛亮了。
她快速敲击键盘,将顾明琛说的参数输入系统:“量子共振模块调到观测者文明的基础频点,用深空探测器的冗余算力生成虚拟记忆海,可行!但需要同步干扰他的感知,让他以为这是真的。”
“我来调。”顾明琛的手指在控制台上翻飞,像在组装最精密的推进器。
他调出林昭之前破译的观测者星图,将其中三组关键频率输入干扰器,“三秒后启动。”
记忆之海里,零号的投影突然静止。
他的紫黑雾团缓缓转向记忆海深处,那里正涌出大团大团的星芒白,和观测者文明的光一模一样。
“那是……”他的电子音里泛起裂痕,“是母星的召唤?”
“那是陷阱。”林昭轻声说。
顾明琛的脑波线突然变得灼热,像在传递某种确认。
她闭上眼睛,观测者语的咒文从意识深处流淌而出:“记忆归于星轨,执念止于晨光。”
记忆海开始剧烈震荡。
零号的投影发出刺耳的尖啸,紫黑雾气被星芒白撕裂成碎片。
他最后看了林昭一眼,那只人类的右眼竟泛起水光:“你赢了,但宇宙终会证明,我是对的。”
话音未落,他的投影便被星芒白吞噬,消散前的最后一缕雾气,轻轻碰了碰林昭意识里的银线。
现实中,昆仑站的终端突然黑屏。
所有“星火共振器”同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像某种古老的叹息,在空气中留下余震。
程子安的声音从通讯器里炸响:“所有外围监控失效!电磁干扰强度突破阈值,”
顾明琛猛地扑向控制台,指尖刚碰到重启键,黑屏的屏幕突然泛起幽蓝的光。
一行观测者文字缓缓浮现,每个字符都在轻轻震颤:
“被唤醒的,不仅是记忆。”
林昭的睫毛动了动。
她的意识被温柔地拽回现实,金属头环的冰冷触感重新清晰。
空气中有淡淡的金属味和消毒液的气息,让她瞬间回到物理世界。
顾明琛的手正按在她后颈,体温透过白大褂渗进来,带着一种安心的力量。
他的呼吸扫过她额角,带着点急促:“林昭?能听见吗?”
她睁开眼,正对上他泛红的眼尾。
观测室的灯光有些刺眼,裴婉如的身影在玻璃墙外疯狂挥手,程子安的战术头盔撞在玻璃上,发出闷响。
“我没事。”林昭说。
她的声音有些哑,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清亮,“但零号说的,可能不完全是错的。”
顾明琛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眼角的汗。
终端屏幕突然再次黑屏,这一次,当它重新亮起时,显示的不再是零号的残片数据,而是一串来自半人马座a星的新波动,正以观测者文明特有的频率,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