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隐隐传来刺痛。
终端屏幕上,陆远那张被电子变调扭曲的脸,还在重复“潘多拉的盒子无法关闭”,而她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潮湿阴冷的雨夜。
那天,她作为本科生旁观了陆远的神经接口实验。
当时他用电流强行同步实验体脑波,实验体蜷缩在操作台上尖叫的声音,此刻突然清晰地撞进耳膜,像一把钝刀划过金属板,令人牙酸心悸。
“昭昭?”顾明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她熟悉的低哑,像是从远处穿过雾气而来。
他不知何时放轻了脚步,此刻正俯身看她发颤的指尖,那些修长的手指,曾无数次稳稳操控着精密仪器,如今却微微颤抖,如同风中残叶。
“手怎么凉成这样?”他低声问,声音里掺着一丝焦灼。
她下意识把终端往身后藏,却被他轻轻扣住手腕。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带着常年接触金属工具形成的薄茧,触感沉稳如山。
这个总用数据代替情绪的男人,此刻指腹正沿着她腕骨上的血管轻轻摩挲,像在给受惊的实验仪器做校准。
“是陆远。”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镇定,“他还活着,在监控‘共振课堂’的数据流。”
实验室门被推开的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夹杂着走廊尽头淡淡的消毒水味,和金属锈蚀的气息。
裴婉如抱着笔记本电脑大步进来,发尾还沾着下午测试时的咖啡渍,空气中顿时多了股苦涩的焦香:“定位到了。”
她把屏幕转向林昭,红色标记在云南边境的地图上跳动,“废弃的‘镜界计划’实验室,十年前陆远被封杀后,那栋楼就被国安局查封了。”
顾明琛的拇指在她腕间顿住。
林昭知道他想起了什么,“镜界计划”初期,顾明琛的导师沈临川,正是因为反对陆远的激进手段,才退出项目,后来成了“零号”的引路人。
此刻他眼底的冷意像结了层冰:“我跟裴姐一起去。”
“不行。”林昭突然抓住他袖口。
这个动作让她自己都愣了,从前她连实验器材的摆放顺序都要反复确认,此刻却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住他。
她的指尖触到布料下的肌理,坚硬、真实,像是某种锚点。
顾明琛的目光软下来,覆住她手背:“昭昭?”
“他在等我们去。”林昭松开手,指尖抵着太阳穴快速运转,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条数据链与记忆碎片。
陆远故意发匿名邮件,故意留下可追踪的信号,这根本不是逃亡者的做派。
她调出十年前的实验记录,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尾发青,映得她瞳孔深不见底,“当年他被封杀是因为实验体脑死亡,但后来有消息说,”她顿了顿,喉咙干涩,“他可能提取了实验体的意识数据,存进了备用服务器。”
裴婉如的钢笔在笔记本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像一串警报音。
“所以他现在藏在老巢,是为了取那些数据?”她问。
“更可能是,”林昭突然站起来,白大褂下摆扫过桌面的马克杯,茶水轻微晃动,泛起一圈圈微弱涟漪,“他要证明自己没错。”
她望向顾明琛,瞳孔里跳动着他从未见过的锐利,“当年学术界说,他的神经接口是‘反人类的情感绑架’,现在他有了‘共振课堂’的技术,就能用‘情感即力量’重新定义规则。”
顾明琛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上周在实验室,林昭给孩子们调试设备时,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踮脚给他塞了颗水果糖,甜腻的奶香混着孩子柔软的体温。
此刻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林昭总把“观测者”的文明记忆称为“馈赠”,那不是技术,是生命最原始的共情本能。
而陆远,要把这种本能变成武器。
虚拟空间的白噪音在耳边响起时,林昭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肋骨。
她站在数据构建的走廊里,两侧的玻璃柜中,漂浮着当年实验体的意识碎片,那些被陆远封存了十年的、带着体温的情绪。
“你比我想象中勇敢。”陆远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电子合成特有的空洞与压迫感。
他的投影穿着十年前的白大褂,镜片后的三角眼泛着病态的红,“当年那些老学究说我是疯子,现在你看看,”他抬手,玻璃柜里的意识碎片开始旋转,形成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仿佛幽灵在哭泣。
“情感能同步,就能操控。这是比核武器更高效的武器。”
林昭没有说话。
她调出“观测者”的文明记忆,那是段由星光和叹息组成的影像:衰竭的恒星下,所有观测者手拉手站成环,他们的情绪光谱像银河般流淌,最终融入虚空时,每个个体的光都温柔地包裹着下一个。
“他们知道自己要消亡。”她的声音在数据空间里清晰得过分,“但选择把记忆变成礼物,而不是诅咒。”
她走向陆远,鞋跟叩在虚拟的地面上,每一步都像敲击在心跳之上。
“你当年的实验体,那个总在哭的小姑娘。”她调出一段被加密的意识碎片,是个扎羊角辫的女孩,“她最后说‘叔叔,我头好痛,但我知道你想让大家不孤单’。”
陆远的投影突然颤抖起来。
他伸手去碰那段记忆,指尖却穿透了女孩的脸颊。
林昭看见他喉结动了动,像当年那个在实验室里熬了三天三夜、被导师骂“走火入魔”的年轻学者。
“你一直想证明情感能被掌控。”她的声音放软,“但观测者早就证明了,情感能被传递,被共鸣,被珍藏。”
她的语气渐渐柔和,像是风吹过水面,“因为情感不是武器,是,”
“是生命的本能。”陆远接口道。
他的投影开始模糊,像被风吹散的星尘,“我用了十年,才听懂当年那个小姑娘的话。”
他最后看了眼意识碎片里的羊角辫女孩,抬手按在自己心口,“替我告诉她,对不起。”
数据空间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
林昭伸手去抓,只触到一片虚无。
等视野恢复时,她正站在实验室落地窗前,顾明琛的外套不知何时披在她肩上,带着他常用的雪松味,沉稳、安心。
窗外的晚霞已经褪成淡紫,实验室里还亮着几盏夜灯,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