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沟深处的暗流带着咸涩的凉意，王默蜷缩在水王子怀里时，指尖仍能触到他臂弯处未散尽的水光。那些曾在梦境里反复纠缠的白雾正从珊瑚丛的缝隙中漫出来，像被打碎的月光，在幽蓝的海水中洇开一层朦胧的纱。
“这里是……”她动了动睫毛，视线穿过水王子垂落的银蓝色发丝，望见远处岩壁上嵌着的夜明珠。那些珠子的光芒比记忆里黯淡了许多，像垂暮老者的眼，映得周围的海草都泛着灰绿。
水王子抬手拂去她颊边的一缕水雾，指尖的凉意让王默打了个轻颤：“净水湖的结界边缘。”他的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尾音裹着海沟独有的嗡鸣，“你在雾境里滞留了七日。”
七日？王默怔了怔，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的契约印记还在发烫，像有团小小的火焰隔着衣衫跳动。她记得自己是为了寻回被黑雾卷走的花瓣才追进雾里的，可后来的事却像被水泡过的宣纸，字迹晕染得只剩模糊的轮廓——有穿黑袍的人影在雾中转身，有破碎的冰晶砸在脸上，还有水王子的声音穿透浓雾，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焦灼。
“我好像……”她咬了咬下唇，试图抓住那些溜走的碎片，“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水王子的眸色沉了沉。他垂眸时，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水光流转的瞳孔里映着王默茫然的脸。他怀里的人类女孩总是这样，明明握着足以撼动平衡的力量，却总在看清真相的前一刻露出这样懵懂的神情。
“雾境会放大心底的执念。”他缓缓开口，掌心凝聚起一团莹白的水球，里面沉浮着几片半透明的花瓣，“你执念太深，才会被它困住。”
王默盯着那些花瓣，忽然想起梦里反复出现的场景：火领主的烈焰舔舐着冰公主的裙摆，齐娜的塔罗牌散落在坍塌的废墟里，而她站在冰与火的夹缝中，手里的花瓣一片片化作灰烬。心口猛地一缩，她攥住水王子的衣袖，指节泛白：“他们是不是出事了？仙境……”
水球轻轻晃动，花瓣碰撞着发出细碎的声响。水王子抬手将水球按进岩壁的缝隙，夜明珠的光芒忽然亮了几分，照出他眼底复杂的情绪：“曼多拉的封印出现裂痕，冰公主为了加固封印，耗尽了半数仙力。”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人类世界的冰川消融正在加速，她的仙力……”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王默已经懂了。她想起冰公主那双总是覆着薄霜的眼，想起她站在冰晶宫殿里说“人类不配得到原谅”时的决绝，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那我们回去好不好？”她抓住水王子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微凉的皮肤传过去，“我可以用火焰的力量帮忙，我能……”
“不行。”水王子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在雾境中被黑雾侵蚀，仙力紊乱，现在回去只会成为曼多拉的目标。”他抬手抚上她的额头，冰凉的指尖扫过她的眉骨，“在净水湖待着，等我处理完仙境的事。”
王默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银蓝色的发丝垂在她的脸颊旁，带着海水独有的清冽气息。她忽然想起在雾里看到的画面——水王子站在坍塌的圣殿前，周身的水流结成锋利的冰棱，而他对面的黑雾里，隐约露出曼多拉带着冷笑的脸。
“你要一个人去吗？”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可是曼多拉她……”
“我是水之主宰。”水王子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像深海里骤然亮起的光，“只要水还在流动，我就不会输。”他握住她的手腕，将一枚泛着蓝光的鳞片塞进她掌心，“这是净水湖的信物，遇到危险就捏碎它。”
鳞片的温度和他的指尖一样凉，却奇异地让人安心。王默攥紧鳞片，看着他转身走向岩壁深处，银蓝色的披风在水流中划出优雅的弧线，像一尾即将潜入深海的鱼。
“水王子！”她忽然喊住他。
他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银蓝色的发丝滑落在颈侧：“嗯？”
“你要小心。”王默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来，只能用力咬着下唇，“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一定。”
水流轻轻晃动，带着他低低的回应：“好。”
脚步声渐渐远去，夜明珠的光芒又暗了下去，珊瑚丛的影子在岩壁上拉得很长，像一个个沉默的剪影。王默蜷缩在原地，将脸颊贴在冰凉的岩壁上，掌心的鳞片硌得手心有些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岩壁忽然传来轻微的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王默立刻攥紧鳞片，警惕地看向震动传来的方向。只见珊瑚丛的缝隙里钻出几只半透明的小水母，它们拖着长长的触手，在水中慢悠悠地游着，触手末端的荧光像散落的星星。
其中一只水母游到她面前，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王默愣了愣，试探着伸出手指，水母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指尖，触手的微凉中带着一丝暖意。
“你们是……净水湖的守护精灵吗？”她轻声问。
水母们晃了晃身体，像是在点头。它们忽然散开，在她周围围成一个圈，触手末端的荧光越来越亮，渐渐拼出模糊的画面——冰公主站在冰川上，裙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她抬手结印，漫天的冰晶飞向天空，在云层中炸开；齐娜举着塔罗牌，牌面上的“审判”图案发出耀眼的光，将扑来的黑雾挡在外面；建鹏和亮彩站在倒塌的树干上，绿色的藤蔓从地面钻出，紧紧缠绕住蔓延的黑雾……
画面最后定格在一片燃烧的森林里，火焰染红了半边天，而在火海里，隐约能看到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身影，正用火焰编织成网，将四散的黑雾一点点收拢。
“是罗丽？”王默看着那个身影，眼眶忽然热了。她想起罗丽总是叉着腰说“主人要加油呀”，想起她们一起在人类世界的房间里偷偷分享零食，那些琐碎的日常此刻却像被打磨过的珍珠，在记忆里闪闪发亮。
水母们的荧光渐渐暗下去，重新变成半透明的样子，慢悠悠地游回珊瑚丛里。王默坐在原地，掌心的鳞片依旧冰凉，可心里却像被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她不能在这里等着。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生长。她想起水王子说她仙力紊乱，想起他担忧的眼神，可她更想起伙伴们在仙境战斗的画面，想起冰公主日渐衰弱的仙力，想起人类世界正在融化的冰川。
她是叶罗丽战士，是拥有火焰力量的仙子，她不能躲在这里。
王默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水珠。她攥紧掌心的鳞片，转身看向水王子离开的方向，岩壁深处的水流依旧平静，仿佛从未有人经过。
“对不起，水王子。”她轻声说，声音在水流中打着旋儿，“但我不能让大家独自战斗。”
她转身朝着与水王子相反的方向走去，那里的水流带着微弱的暖意，像是通往某个充满光亮的地方。裙摆扫过丛生的海草，惊起几只小小的银鱼，它们在她周围绕了几圈，然后朝着同一个方向游去，像是在为她引路。
掌心的鳞片忽然微微发烫，王默低头看着鳞片上泛起的蓝光，忽然想起水王子塞给她鳞片时的眼神，那里面除了担忧，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也许，他早就知道她不会乖乖待着。
这个想法让她心里一暖，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水流渐渐变得温暖，前方的光线越来越亮，隐约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她快到岸边了。
王默加快脚步，银鱼们在她前方欢快地跳跃着，像一串流动的银链。当她终于穿过最后一道水幕，踩在松软的沙滩上时，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阳光的温度。
远处的海面上，几只海鸥正展翅高飞，蓝得发透的天空中，白云像一样飘着。王默抬起头，看着刺眼的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她的脸上，忽然笑了。
不管前面有多少困难，只要大家还在战斗，她就不能停下脚步。
她握紧掌心的鳞片，转身朝着通往人类世界的方向跑去，红色的裙摆在沙滩上划出一道鲜亮的弧线，像一簇正在奔跑的火焰。海风吹起她的头发，带着远方的气息，也带着即将到来的风暴的味道。
而在她身后的深海里，水王子站在岩壁的阴影中，看着沙滩上那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消失在远方，银蓝色的眸子里，终于漾开一丝无奈的笑意。他抬手召来水流，水中浮现出王默奔跑的背影，他轻声说：“小心点，我的人类女孩。”
水流散去，他转身走向更深的黑暗，周身的水开始涌动，带着即将掀起巨浪的力量。仙境的风暴已经来临，而他必须在一切失控之前，找到终结这一切的方法。
沙滩上的脚印很快被涨潮的海水抚平，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只有那枚被王默攥在掌心的鳞片，还在阳光下闪着微弱的蓝光，像一颗连接着深海与陆地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