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默的指尖触到冰面的刹那，刺骨的寒意顺着血脉往上蹿，像有无数根冰针在扎着骨头缝。她猛地缩回手，掌心已凝起一层薄霜，在溶洞昏黄的光线下泛着青白的光。
“这里的水不对劲。”她侧耳细听，洞顶钟乳石滴落的水珠砸在冰面上，发出的不是清脆的“叮咚”，而是沉闷的“噗嗒”声，像是砸进了一团浸了水的棉絮里。
水王子站在她身侧，深蓝色的长发垂在肩头，发梢偶尔扫过冰面，竟激起一圈圈暗紫色的涟漪。他抬手按在冰面上，冰层下立刻翻涌出细密的黑色纹路，像极了被墨汁浸染的蛛网。
“是禁忌之术留下的印记。”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三分，尾音里裹着不易察觉的紧绷，“有人在这里用了‘镜渊术’。”
王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冰面深处。原本该映出两人身影的冰镜，此刻正浮动着细碎的光斑，拼凑出些模糊的画面——有燃烧的森林，有断裂的虹桥，还有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背影，正将什么东西按进冰里。
“镜渊术是什么？”她攥紧了口袋里的叶罗丽娃娃，罗丽的翅膀在布料下轻轻颤动，像是在预警。
“以自身灵犀为引，将记忆封入镜面介质，”水王子的指尖在冰面划出半道弧线，那些黑色纹路竟跟着他的动作扭曲起来，“但这术法早已失传，而且……”他顿了顿，目光沉得像深潭，“施展它的人，必须以一半的仙力为代价。”
话音未落，冰面突然剧烈震颤。王默脚下一滑，眼看就要向后倒去，手腕却被一股微凉的力量攥住。水王子的掌心带着熟悉的湿润感，却比往常更凉，像是刚从万年冰潭里捞出来似的。
“站稳。”他的声音贴着耳畔传来，王默抬头时，正撞见他眼底翻涌的蓝光。那光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却又裹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他的灵脉里撕扯。
冰面裂开的瞬间，王默看见无数张脸从裂缝里涌出来。有她在人类世界的同学，有叶罗丽仙境的仙子，甚至还有……五年前在清溪峡，那个为了保护她而被冰锥刺穿肩膀的自己。
“这些是……”她的声音发颤，那些面孔都带着同样的表情——绝望，像是被困在永远不会天亮的梦里。
“是镜渊术的反噬。”水王子将她护在身后，周身的水流突然暴涨，结成一道冰墙将那些面孔挡在外面，“施展术法的人，没能守住自己的记忆，所以所有被他记挂过的人，都会被拖进这镜渊里。”
冰墙震颤的间隙，王默看见最前面那张脸变了。变成了水王子的模样，却没有他标志性的蓝色眼眸，而是一片浑浊的灰白。那个“水王子”张开嘴，无声地说着什么，嘴唇开合的弧度，像极了“快走”两个字。
心口猛地一抽，王默想起三天前的事。那时他们刚从曼多拉的宫殿逃出来，水王子突然在半路停下，靠在一棵老榕树下剧烈喘息。她看见他的手背浮现出和现在冰面上一样的黑色纹路，只是那时他很快就用仙力压下去了，只说是“小伤”。
“是你，对不对？”她抓住水王子的手腕，指腹触到他皮肤下跳动的血管，那里正有黑色的纹路顺着血管蔓延，“你用了镜渊术，你在藏什么？”
水王子的身体僵了一瞬，冰墙突然裂开一道缝。一只苍白的手从缝里伸出来，抓住了王默的脚踝。那只手的手腕上，戴着一串她再熟悉不过的贝壳手链——那是去年她在海边捡了贝壳，亲手串给他的礼物。
“王默！”水王子的声音陡然拔高，水流瞬间将那只手冻结，可更多的手从裂缝里涌出来，像潮水一样漫过冰面。
王默低头看着那串贝壳手链，突然想起另一件事。五年前在清溪峡，水王子为了护她，仙力耗尽坠崖时，手腕上也戴着这串手链。后来她在崖底找到他时，手链断了，贝壳散了一地，他却攥着最后一片碎壳，说那是“唯一不会被冰冻结的东西”。
“你把你的记忆藏起来了，对不对？”她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冰面上，竟烫得冰面冒起白烟，“你怕我记起什么？是清溪峡的事，还是……”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水王子猛地拽进怀里。他的怀抱带着冰一样的凉意，却又用力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王默听见他的心跳声，快得像要炸开，每一次跳动，都有黑色的纹路从他的衣领里冒出来，又被他强行压回去。
“别问。”他的声音贴着她的发顶，带着一丝罕见的脆弱，“等出去了，我什么都告诉你。”
可冰面已经彻底碎裂。王默感觉自己在往下坠，周围是呼啸的冷风，还有无数张脸在她耳边低语。她看见水王子的身影在她上方越来越远，他周身的蓝光突然暴涨，像一颗坠落的星辰，将那些涌来的手全部冻结。
“水王子！”她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冰凉的水纹。
下坠的尽头，是一片温暖的黑暗。王默落在柔软的草地上，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栀子花香。她抬起头，看见自己站在熟悉的阳台上，楼下传来妈妈喊她吃饭的声音，墙上的日历显示着五年前的日期——正是清溪峡事件发生的前一天。
“我回来了？”她喃喃自语，伸手摸向口袋，却发现罗丽不在里面。
这时，门铃响了。王默跑过去开门，看见水王子站在门外，穿着人类世界的黑色外套，手里拿着一个包装好的盒子。他的眼底没有那些阴郁的蓝光，只有干净的笑意，像初升的太阳照在海面上。
“生日快乐。”他把盒子递给她，“去年答应过你，今年生日要陪你过。”
王默接过盒子，指尖触到他的手，温暖干燥，没有一丝凉意。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却发现眼前的“水王子”正在融化，像一块被阳光晒化的冰。
“不——”
再次睁开眼时，王默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流动的水里。水王子坐在她身边，正用仙力梳理她紊乱的气息。他的脸色比刚才更苍白，嘴角甚至沁出一丝蓝色的血珠，落在水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你醒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刚才你掉进了镜渊的核心，我……”
“那些记忆是真的吗？”王默打断他，抓住他的手，“你藏起来的，是不是五年前你为了救我，和曼多拉做的那个交易？是不是你用自己一半的仙力，换了我在人类世界的安稳？”
水王子的瞳孔猛地收缩，黑色的纹路瞬间爬满他的脖颈。他想抽回手，却被王默攥得更紧。
“你以为我忘了吗？”王默的眼泪掉进水里，和他蓝色的血珠融在一起，“那天在清溪峡，我听见你和曼多拉的对话了。你说‘只要她能平安，我怎样都可以’。你以为我昏迷了，其实我都听见了！”
水王子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水流在他周身打着旋，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是在为他辩解，又像是在哭泣。
“镜渊术藏不住记忆，”王默的声音哽咽着，却异常坚定，“它只会让你更清楚地看见，你有多怕我知道真相。水王子，你从来都不用这样的。”
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指腹擦去他嘴角的血珠。那蓝色的血珠在她掌心慢慢化开，变成一滴透明的水珠，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眼里含着泪，却笑得比阳光还要灿烂。
水王子猛地睁开眼，眼底的蓝光和黑色纹路激烈地冲撞着。他反手抓住王默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可声音里的颤抖却藏不住：“如果我告诉你，那交易不止一半仙力呢？如果我告诉你，我和曼多拉约定，只要你在人类世界有任何危险，我的灵脉就会被她的咒语刺穿呢？”
王默怔住了，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想起这五年里，每次她遇到危险，水王子总会第一时间出现，却又在事后变得异常虚弱。她一直以为是他赶路太急，原来……
“你这个傻瓜。”她的眼泪汹涌而出，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安心吗？你以为看着你为我受伤，我会好受吗？”
水流突然平静下来。那些黑色的纹路在水王子的皮肤上慢慢褪去，像是被王默的眼泪洗干净了。他看着她，眼底的蓝光渐渐柔和下来，像被月光安抚的海面。
“我只是……”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我只是怕失去你。”
这句话像一道暖流，瞬间淌过王默的四肢百骸。她想起初遇时，他在静水湖边对她说“人类女孩，你闯入了不该来的地方”；想起他为了保护她，一次次对抗曼多拉；想起他在清溪峡挡在她身前，冰锥刺穿肩膀时，第一句话却是“别怕”。
原来所有的冷漠和疏离，都藏着这样深沉的守护。
她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海水气息：“以后不许这样了。你的仙力，你的灵脉，都该由你自己守护。至于我——”她抬起头，眼里闪着坚定的光，“我也可以保护你啊。”
水王子的手臂收紧，将她抱得更紧。王默感觉到他的颤抖，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别的什么，像是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洞顶的钟乳石再次滴落水珠，这一次，落在水面上的声音清脆悦耳。王默抬头，看见冰面已经恢复了平静，倒映着她和水王子相拥的身影，再没有那些绝望的面孔，只有清晰的、属于此刻的模样。
“我们出去吧。”她轻声说，“曼多拉还在外面等着，还有很多人需要我们。”
水王子点头，牵着她的手往溶洞外走。王默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平静的水面，突然明白过来——镜渊术从来不是用来藏起记忆的，而是用来让迷失的人，看清自己真正在意的东西。
就像此刻，她握着水王子的手，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感觉到他灵脉里流淌的、不再被阴霾笼罩的蓝光。那些被藏起来的过去，那些不敢说出口的担忧，都在这一刻，随着镜渊的破碎，彻底消散了。
前路或许依旧有风雨，但只要他们牵着手，就没有什么能再将他们拖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