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泽以为自己看错了,闭上眼睛将近一分钟后再睁开眼。
那虫鸟般的文字又再次在他面前重新组合,还是那句:“人祖,要醒了!记得砍树!”
他的目光紧锁在那行文字上,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攫住,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缓。
方见月抱着一摞书籍,本想找熊泽分享几个有趣的民间轶事,却见他眉头微蹙,神情专注得近乎肃穆。
她抿唇一笑,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旁,俯身在他脸颊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唔?”
熊泽身躯猛地一颤,像是被人从深水里拽出来,他茫然地抬头,正对上方见月促狭的眼神。
他眨了眨眼,这才回过神来,额头微微发烫,却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
“月月,是你啊...吓我一跳。”
方见月歪头,瞥向他手中的古籍问道:“亲爱的,你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我也要看看。”
熊泽犹豫了一瞬,将古籍递给她,指着最后一页的信说道:“月月,你...看得懂吗?”
方见月接过古籍,仔细端详那些扭曲如鸟虫的符号,摇了摇头。
“完全不懂!你看的懂吗?”
熊泽干笑两声,把书从方见月手中拿回来,将它小心翼翼地塞回书架。
“哈哈,我也一头雾水。”
恰在此时,苏幕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孩子们,快出来吃饭,一会菜要冷了。”
熊泽这才惊觉窗外日上屋顶,竟不知不觉过了近三个小时,他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低声嘀咕:“我居然看了这么久!可那本古籍也没多厚啊!”
“来啦!小泽、小月,你们快出来,我要锁门了!”
“相思姐,我们这就出来。”
方见月朝书库外等候他们的几人喊道,接着牵起熊泽的手,一同离开书库。
......
关小桃看着桌上的鸡蛋羹、西红柿炒鸡蛋、韭菜鸡蛋等菜面露难色,她拿起筷子又放下,看向一旁吃的起劲的苏幕遮和苏幕湉两姐妹。
“苏阿姨,你们不吃肉的吗?”
苏幕遮咽下口中的饭菜,夹了一筷子煎蛋放到关小桃碗里说道:“师父说修道者应当克制自己的欲望,减少杀孽,方才能在修行之路上更进一步。所以我跟甜甜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虽然我后面下山了,不过我这些年来一直遵循师父的教诲,尽量不吃肉。”
“小桃子,你是不知道,我在家里吃饭时,妈妈给我和爸爸做饭什么都不顾忌。一到自己身上,这吃不得那不能喝,我家鸡蛋每天都是按板消耗的。”
姚相思用勺子填了一勺豆腐汤给关小桃,告诉她这样能快点把饭吃完,并向他们三人承诺,晚上下山带他们去吃好吃的。
一听晚上有大餐,方见月干咳两声,熊泽乖乖把他的碗递到她身前。
随后方见月把她碗中一大口饭扒拉到熊泽碗中,坐在他们对面的苏幕湉看着他们的亲密模样,微微一笑,也学着他们把自己碗中吃不完的饭给到苏幕遮。
“甜甜,我真没给你添多少饭,况且我都快吃完了。”
“这我不管,谁叫你煮多了。反正你小时候吃的就多,再来一两口你都吃的下。”
苏幕湉话音刚落,姚相思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她震惊的看向从小到大号称自己是小鸟胃的苏幕遮。
苏幕遮听到苏幕湉当着孩子们的面揭她老底,耳根微微发热,放下碗筷羞恼地捂住苏幕湉的嘴巴嗔道:“甜甜,我都是当妈的人了,你在我闺女和她朋友面前给我点面子,不许再说我小时候的事情了。”
苏幕湉在苏幕遮怀中死命点头,苏幕遮这才放过她,众人在嬉闹和温馨的氛围中,简单的解决了午饭。
中饭结束,苏幕遮和苏幕湉把碗筷收拾一下端进厨房,姚相思则给她们打下手。
姚相思刚踏进厨房,一股甜润的玉米香气便扑面而来,蒸腾的热气里裹着蜂蜜与谷物烘烤后的暖香。
她看向冒着热气的大锅,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揭蒸笼。
“哇!妈妈,你又做了玉米面蛋糕,我能吃一个吗?”
“现在还不能吃,得等我祭拜完你师婆,到时候我们就把蛋糕分了。”
苏幕遮头也不回地回答她,手中的抹布把沾满油污的盘子洗到能映出她平静的侧脸。
姚相思讪讪地收回手,小声嘀咕:“那一会我要吃三个,反正妈妈是小鸟胃。”
苏幕遮动作一僵,回头给了正在清理剩菜的姚相思一个白眼。
等姚相思提着垃圾袋离开后,厨房里只有流水声和碗碟碰撞的清脆响动。
苏幕遮和苏幕湉并肩站在水池前,一个刷洗,一个过水,两人配合得默契无声。
蒸汽在窗玻璃上凝成水珠,缓缓滑落。
“甜甜,要不要...跟我下山?”
苏幕遮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让水流声都为之一滞。
苏幕湉的动作顿住了,餐盘从她指间滑进泡沫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袖口。
她像是没察觉,只是愣愣地站着,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下一秒,她突然转身,沾满洗洁精的手甚至没来得及擦,就这么湿淋淋地推开厨房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门晃了两下,吱呀作响。
苏幕遮站在原地,回头望着苏幕湉消失的方向,眼神一点点暗了下去。
厨房里的水龙头还在哗哗流着,蒸笼上的白气无声翻涌,而她的叹息混在其中,轻得几乎听不见。
......
暮春的山风裹挟着野菊的清香,苏幕湉引着二人穿过青石板小径时,姚相思注意到走在她们身前的苏幕湉指尖在微微发抖。
她害怕打破师父给她留下的规矩,但她更怕苏幕遮黯然神伤的神色,她不想再让她的姐姐失望难过了。
墓园古柏的阴影里,那座最新的黄土尚未被野草完全覆盖。
当啷!
苏幕遮手中挎着的竹篮突然坠地,她盯着墓碑上“先师慈母范氏之墓”几个描金大字,膝盖像被抽走了骨头。
苏幕湉早有预料般展臂接住她下坠的身躯,姐妹俩的素衣在风里绞成一团雪浪。
“相思,跪下!”
这句话从苏幕遮牙缝里挤出来时,姚相思已经跟在她身后,重重跪在青石板上。
九次叩首震得姚相思额头发麻,每次抬头都能看见苏幕遮绷紧的后颈线条像张拉到极限的弓。
玉米面蛋糕的甜香混着纸灰盘旋而上,苏幕遮擦拭墓碑的动作轻柔得像在给婴孩洗脸,墓碑表面描金大字愈发清晰。
手中的抹布渐渐向下,当苏幕遮看到立碑人上的名字时,她的泪珠如大雨砸在地上。
只见立碑人旁跟着三个名字,分别是:苏幕遮·苏幕湉·姚相思。
“师父!对不起,我是个不孝子孙,师父...”
粗麻布料坠地的闷响惊飞了柏树上的山雀,姚相思被苏幕遮勒得肋骨生疼,滚烫的液体顺着她的衣领往心里灌。
苏幕湉的拥抱从背后合拢过来,三具身体在坟前抖成共振的弦。
苏幕湉的唇蹭着苏幕遮的耳廓,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姐姐,师父在你下山后,一直后悔把你放下山。她好几次想下山去看你和刚出生的相思,但她身为掌门不能带头破坏师门的规矩。她说你从小就不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如果把你强行留在山上,你会疯掉的。你放心,我...师父在我怀中走的很安详,她走前...没受到什么痛苦。”
“师父...”
此时山风忽然转了方向,将墓碑前未燃尽的纸钱吹成一群金蝶。
苏幕遮抬起头寻着金辉的轨迹,有朵白云正巧停在墓碑上空,边缘泛着蜜糖般的光泽。
她试着弯起嘴角告诉在天上的师父她很好,却尝到咸涩的“雨水”。
三人跪坐在呼啸的群山之中,彼此靠在一起,与冰冷的墓碑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