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创世指挥中心，仿佛都随着陈晨的沉默而陷入了寂静。
孙悟空停止了嬉笑，他虽然听不到“图书管理员”的声音，但他能感觉到陈晨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极度紧张和专注的气场。
他知道，陈晨正在做一个极其重要的决定。
雅典娜也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担忧地望着陈晨的背影。
她能隐约猜到，陈晨正在与某个超乎想象的存在进行着交流，而这场交流，很可能决定着他们所有人的未来。
陈晨的脑海中，无数个问题在翻腾。
“我是谁？”
这个问题太大了，也太自私了。
在整个宇宙的命运面前，他个人的来历，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
而且，他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会动摇他作为“创世主”的根基。
他还没准备好面对。
“宇宙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好，很宏大。
但陈-晨觉得，这可能是个陷阱。
一旦知道了“标准答案”，他的“创作”，会不会就不再“自由”了？
他会不会在潜意识里，为了迎合那个“目的”，而放弃掉那些“混乱”和“可能性”？
就像一个知道了考题的学生，只会去背答案，而失去了独立思考的能力。
“‘图书管理员’是什么？”
这个问题充满了诱惑。
了解你的敌人（或者说，观察者），是博弈论中的基本原则。
但陈晨同样担心，以他现在的“等级”，去窥探一个高维存在的本质，会不会像一个二维生物去想象三维空间一样，得到的只是一个被降维打击过的、毫无意义的、甚至是有害的答案？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人间界。
他看到，在亚当的学院里，一个年轻的学生，正在兴奋地向同伴们展示他刚刚发明的东西——一个简陋的、用木头和绳子做成的滑轮组。
借助这个东西，一个瘦弱的少年，竟然可以轻松地吊起一块连壮汉都搬不动的巨石。
他看到，在东方的“夏”王朝，官员们正在为如何丈量土地，制定更公平的税收，而争论不休。
一个年轻的书记官，大胆地提出了用“井田制”进行规划的设想。
他看到，在遥远的日本群岛，那个名叫勘助的武士，正和巫女一起，对着那只粉色的文化史莱姆发愁。
那只史莱姆，已经把神社里的所有东西，都“优化”成了一种冰冷的、毫无美感的“完美”状态。
他们开始思考，什么才是真正的“美”。
混乱，但充满了生机。
愚昧，但充满了渴望。
这，就是他的世界。
一个充满了逻辑漏洞，像孩童涂鸦一样的世界。
但，它在成长。
它在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自己的问题，去探索自己的未来。
陈晨忽然笑了。
他觉得自己刚才太紧张了。他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把“图书管理员”看得太重了。
他是一个创世主，是一个“作者”。
一个作者，最应该关心的，难道不是自己的“作品”吗？
一个终极的问题……
一个能为这个“故事”，带来最大价值的问题……
他抬起头，意识凝聚成一股不可动摇的意念，向着那个冰冷的声音，发出了他的提问。
“我的问题是——”
“在你们阅览过的，所有‘已完结’或‘已废弃’的宇宙故事里，有没有任何一个，成功地解决了‘天魔’这类存在？”
是的，天魔。
那个由旧宇宙灵魂残渣和“虚无”概念融合而成的，新宇宙的第一个高危独立意识体。
自从孙悟空将它从被污染的灵魂中剥离出来后，它就一直在宇宙的某个角落里，默默地积蓄着力量。
陈晨一直没有忘记这个巨大的隐患。
他知道，随着人间界文明的发展，随着凡人情感和欲望的日益复杂，天魔的“养料”只会越来越多。
它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引爆，给这个脆弱的新世界带来灭顶之灾。
在陈晨看来，神只之间的KpI内卷，亚当掀起的科学风暴，甚至“图书管理员”的窥探，这些都只是“内部矛盾”。
而天魔，是真正的“外部敌人”。是一个纯粹以毁灭和吞噬为目的的，反宇宙的存在。
这个问题，既不是为了满足他个人的好奇心，也不是为了去窥探什么终极奥秘。
这是一个无比务实，无比功利，完全为了解决当前宇宙面临的最大潜在威胁而提出的问题。
这个问题，也是对“图书-管理员”的一次试探。
你们不是说，阅览室里都是“失败案例”吗？那，有没有“成功案例”？哪怕只是在某个特定问题上的“成功案例”？
你们的知识库里，到底有多少“干货”？
当陈晨提出这个问题的瞬间，他能感觉到，那个冰冷的合成音，第一次，出现了长达数秒的“延迟”。
就好像一台超级计算机，遇到了一个需要庞大算力才能检索和处理的指令。
许久之后，声音才再次响起。
但这一次，它的语调，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不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看戏般的淡漠，而是多了一丝……凝重。
“……正在检索‘高危叙事变量：熵增型模因聚合体’相关档案……”
“……检索范围：全部已归档宇宙……”
“……检索完毕。”
“回答如下：”
“在已归档的，总计七千三百二十一亿九千八百四十四万三千二百零一个宇宙样本中，曾出现过类似‘天魔’的熵增型模令聚合体的，共计一千二百六十五万八千九百零七个。”
陈晨的心，猛地一沉。
一千多万个！这意味着，天魔这种东西，在宇宙中，是一种“常见病”。
“在这一千二百六十五万八千九百零七个案例中……”
“一千二百六十五万八千九百零六个，最终结局为：‘故事’世界被完全吞噬，逻辑归零，废弃归档。”
陈晨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一千多万个，只失败了一个？
不，是只成功了一个？
“那么，那唯一一个成功了的呢？”陈晨追问道，声音都有些发颤。
“宇宙编号：Ω-001。故事名称：《最终防线》。”
“在该故事中，‘角色’文明在最终阶段，选择了一种我们未能预见的解决方案。”
“他们……放弃了‘解决’天魔。”
“什么意思？”陈晨不解。
“他们选择……‘理解’它，‘接纳’它，并最终，与它‘融合’。”
“融合？！”陈晨感到了难以置信。和那种纯粹的毁灭概念融合？那不等于自杀吗？
“是的，融合。”
“那个文明，在穷尽了所有物理、能量、概念层面的对抗手段后，发现‘天魔’的本质，是对‘存在’本身的否定。
你越是‘对抗’它，就越是‘证明’了它的对立面——‘存在’的意义，从而在概念层面上，赋予了它更强大的力量。”
“于是，他们反其道而行之。”
“他们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他们解散了军队，拆除了防御，熄灭了恒星。他们将整个文明所有的‘信息’和‘概念’，打包成一个‘种子’，然后，主动投入了‘天魔’的怀抱。”
“他们没有被吞噬。因为当他们放弃‘存在’的执念时，‘天魔’那以‘否定存在’为食的逻辑，就失效了。”
“最终，‘天魔’与那颗‘文明种子’，融合成了……一个新的，我们无法定义，也无法理解的，更高维度的‘共生体’。”
“那个宇宙的故事，并未‘完结’，也未‘废弃’。它‘升维’了。它脱离了我们的观察范围，进入了一个全新的叙事层面。”
“这是我们资料库里，唯一的，‘成功’处理掉‘天魔’的案例。”
听完这段叙述，陈晨久久无语。
他的大脑，被这个闻所未闻的，“自杀式升维”的解决方案，冲击得一片空白。
放弃抵抗？主动融合？
这……这他妈也行？！
这简直比孙悟空的思路还要天马行空，还要不按常理出牌！
这已经不是“用魔法打败魔法”了，这是“打不过就加入，然后连人带桌子一起掀了”的终极玩法。
“感谢你们的回答。”许久之后，陈-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个答案……很有参考价值。”
“不客气。我们也很期待，你的这个‘故事’，在面对同样的‘变量’时，会写出怎样不同的结局。”
“毕竟……”
“你的世界里，有一个我们从未见过的，最大的‘变数’。”
冰冷的声音，最后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便彻底消失了。
陈晨知道，它说的“变数”，指的是谁。
他转过头，看向孙悟空。
那只猴子，正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程序员，你怎么了？脸一阵白一阵青的。那个什么‘图书管理员’，又跟你说什么了？”
陈晨看着孙悟空，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又充满了桀骜不驯的眼睛，心中那个“自杀式升维”的疯狂计划，突然变得……似乎有了一丝可行性？
不，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他得到了一个无比珍贵的“攻略”，但他现在，还远没有到可以使用这个“攻略”的时候。
他的文明，还太弱小。他的“文明种子”，还太稚嫩。
他需要时间。
他需要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强，更丰富，更多元。
然后，才能去迎接，那终将到来的，与“天魔”的最终一战。
而眼下，他需要先解决一个小麻烦。
陈晨的嘴角，勾起一抹狡猾的笑容。
他接通了奥林匹斯神殿的通讯。
“宙斯。”
“系统管理员？”宙斯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耐烦和憋屈，“你又想干什么？”
“没什么。”陈晨慢悠悠地说，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你们最近，是不是有点太闲了？天天盯着一个凡人搞事。
我看了下你们的KpI，这个月，你们奥林匹斯神系的‘神迹有效转化率’，可是全服务器垫底啊。”
“你们再这么‘不务正业’下去，下个季度的‘资源分配’，我可能就要优先考虑天庭和德墨忒耳那边了。”
电话那头，传来宙斯气急败坏的咆哮。
陈晨心情愉快地挂断了通讯。
搞不定高维读者，我还搞不定你个Npc？
他伸了个懒腰，感觉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暂时被搬开了一点。
前路依旧漫长，但至少，他看到了一丝曙光。
他看了一眼仍在兴致勃勃研究着“神迹”的亚当，又看了一眼在旁边跃跃欲试，似乎也想下去掺和一脚的哪吒。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