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巨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了陈晨和雅典娜。
空气中还残留着刚才激烈争论的火药味,以及一丝疯狂计划即将启动前的紧张兴奋。
“你真的决定亲自去?”雅典娜走到陈晨身边,看着他调出来的,关于酒神狄俄尼索斯的资料。
资料很模糊,大部分是些捕风捉影的神话传说和考古碎片,充满了矛盾和不确定性。
“当然。”陈晨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这么重要的‘病毒’样本,必须我亲自去采集。而且,我对这位老兄,也挺好奇的。”
他对狄俄尼索斯这个神只的了解,大多来自穿越前的各种文艺作品。
一个代表着原始生命力、非理性、迷狂和颠覆的存在。
在尼采的哲学里,他甚至被提升到了与代表理性、秩序的阿波罗精神分庭抗礼的高度。
在陈晨看来,这位酒神,简直就是为了克制“天魔”这种终极“理性”和“秩序”的病毒,而量身定做的“疫苗”。
“根据神话记载,奥林匹斯崛起后,狄俄尼索斯的信仰曾一度式微,被主流社会视为‘异端’。”雅典娜指着资料上的某段文字,
“他的祭祀仪式,往往伴随着狂野的歌舞、纵饮和不受约束的行为,这与奥林匹斯所倡导的‘和谐’与‘秩序’格格不入。后来,他就逐渐从神话叙事中消失了。”
“消失,不等于死亡。”陈晨笑道,
“像他这种代表人类最原始欲望的神,只要人类还没灭绝,他就永远不可能真正消失。他只是换了个马甲,潜伏起来了而已。”
“你觉得他会在哪?”
“一个神,如果想在现代社会隐藏自己,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陈晨反问道。
雅典娜思索了片刻,很快给出了答案:“融入人群,成为一个最不起眼的普通人。”
“没错。”陈晨打了个响指,“而且,他代表的是‘酒’和‘狂欢’。
那么,他最有可能出没的地方,自然就是全世界酒精消耗量最大、夜生活最丰富、派对开得最疯的那些地方。”
他调出世界地图,巴别塔系统迅速根据他给出的关键词,进行了大数据分析和筛选。
无数个光点在地图上亮起,从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到伊维萨岛的电音派对,再到里约的狂欢节……
“范围太大了。”雅典娜皱了皱眉。
“不,可以缩小。”陈晨指着地中海区域,
“他是希腊古神,恋旧是神只的通病。他大概率,还待在自己的老家附近。
而且,他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性格,神话里描述他,既能引领万人迷狂,也能独自在山林里与宁芙仙女为伴。
所以,那些太过商业化、太过喧嚣的旅游胜地,可以排除。”
“他要的,是纯粹的‘狂欢’,而不是被包装过的‘娱乐’。”
随着陈晨的分析,地图上的光点迅速减少,最后,只剩下寥寥几个,集中在希腊和意大利南部的一些小岛和古城上。
“就从这里开始找。”陈晨随手点中了其中一个位于爱琴海上的,名叫“纳克索斯”的小岛。
“为什么选这里?”
“因为神话里说,这里是狄俄尼索斯找到并迎娶他妻子阿里阿德涅的地方。”陈晨耸了耸肩,
“算是他的一个伤心地,也可能是一个纪念地。找人嘛,总得从跟目标有情感关联的地方下手。”
雅典娜看着他,眼神里有些许的讶异。
她没想到,陈晨这个看似只讲究数据和逻辑的家伙,在关键时刻,却会依据如此“感性”的理由做决定。
“走吧,雅典娜女士。”陈晨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脸上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就当是公费旅游了。希望我们运气好,能在那位酒神的酒吧里,喝上一杯。”
……
纳克索斯岛。
爱琴海的阳光,像是融化的黄金,洒在白色的房屋和蔚蓝的海面上。空气中弥漫着咸咸的海风、橄榄树的清香和九重葛的芬芳。
这里没有成群结队的游客,只有悠闲的本地居民,和三三两两背着包的散客。时间在这里,仿佛都慢了下来。
陈晨和雅典娜换上了一身休闲的装束,像一对出来度假的情侣,漫步在小镇蜿蜒曲折的石板路上。
他们没有动用任何神力,就用最原始的方式,一家酒吧一家酒吧地逛过去。
“这家不对,酒单太游客化了,调酒师的眼神里没有灵魂。”
“这家也不对,音乐太吵,都是些榜单上的流行歌,没有自己的品味。”
“这家……嗯,有点意思,老板是个有故事的老头,但他的故事里,只有大海和鱼,没有葡萄和神。”
陈晨每走进一家酒吧,都像个挑剔的美食家,只是他品的不是酒,而是“氛围”。
雅娜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练地和各种各样的酒保、老板、酒客搭讪,从天气聊到足球,从本地八卦聊到国际政治,游刃有余,仿佛他天生就属于这种地方。
她有些不解,也有些……新奇。
在她漫长的生命里,她去过无数的宫殿、神庙、战场和学院,但却很少涉足这种充满了凡人喧嚣和烟火气的地方。
在她看来,这些地方是“非理性”的,是“混乱”的,是智慧之光难以照耀的角落。
但现在,看着陈晨乐在其中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看法,或许有些……偏颇。
一连找了十几个地方,都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陈晨也不着急,天色渐晚,他拉着雅典娜,走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
巷子的尽头,有一家毫不起眼的店。
没有招牌,只有一个用粉笔画在破旧木门上的,葡萄藤的图案。
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不知名乐器弹奏的,慵懒而又带着一丝挑逗的旋律。
陈晨的眼睛亮了。
“就是这里了。”他低声说道。
他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陈年酒香、木头发酵和某种不知名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店里很昏暗,只有吧台上几盏老式的煤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空间不大,只有几张零散的桌子,坐着一些看起来像是本地人的酒客。
他们没有高声喧哗,只是自顾自地低声交谈,或者静静地听着音乐。
一个穿着花衬衫,身材微胖,留着一脸乱糟糟的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正靠在吧台后面,闭着眼睛,跟着角落里一个乐手弹奏的旋律,轻轻地晃着脑袋。
他看起来平凡无奇,就像任何一个地中海小镇上,随处可见的懒散店主。
但陈晨和雅典娜,在看到他的第一眼,瞳孔都微微一缩。
他们能感觉到,在这个男人看似慵懒的身体里,潜藏着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如同火山熔岩般滚烫的,原始而又野性的神力。
那股力量,和雅典娜的“理性”神力,截然相反,充满了“感性”与“混沌”。
找到了。
酒神,狄俄尼索斯。
陈晨和雅典娜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走到吧台前坐下。
那个络腮胡男人,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睛,瞥了他们一眼,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希腊语问道:“喝点什么,两位?”
他的眼神在雅典娜身上多停留了半秒钟,随即又落回到陈晨脸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一杯‘遗忘’,一杯‘真实’。”陈晨用同样流利的希腊语回答道。
这是他从一份古老的密教文献里看到的,关于酒神秘仪的暗号。
络腮胡男人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他那双原本懒散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坐直了身体,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东方男人。
“很久……没人点这两杯酒了。”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陈晨把玩着手里的一个硬币,“重要的是,我们知道你是谁。狄俄尼索斯,或者,我该叫你‘迪诺’老板?”
男人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周身那股懒散的气息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野兽般的警惕和危险。
整个酒吧的空气,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角落里的音乐声停了,其他酒客也都停下了交谈,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陈晨和雅典娜。
他们的眼神,不再是普通凡人的眼神,而是充满了狂热和野性。
他们是酒神的信徒,是他的“迷狂者”(maenads)。
“你们想干什么?”狄俄尼索斯的声音冷了下来,“奥林匹斯的那帮伪君子,终于还是不肯放过我吗?这次派来的,居然还是雅典娜你这个‘贞洁’的典范,真是讽刺。”
他显然认出了雅典娜的身份。
雅典娜面无表情,没有说话。
“别误会,我们不是来找麻烦的。”陈晨摆了摆手,示意他放松,“恰恰相反,我们是来请你出山的。”
“出山?”狄俄尼索斯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了一声,
“请我出去干什么?参加你们那可笑的‘神战’?还是去维护你们那虚伪的‘世界和平’?省省吧,年轻人。我对那些东西,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重新靠回吧台上,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我已经退休很久了。
现在,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酒吧老板,我只想安安静静地酿我的酒,陪我的客人们聊聊天,看着他们在我这里,得到片刻的欢愉和解脱。
你们的那些大事,别来烦我。”
他的态度,和陈晨预想的一样,油盐不进。
陈晨也不生气,他只是笑了笑,然后拿出了一台平板电脑,点开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播放的正是东方群岛上,那个“完美”村庄的景象。
一排排整齐划一的房屋,一个个面无表情、如同行尸走肉的村民,整个世界,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狄俄尼索斯本来没在意,但当他看到那些村民空洞的眼神时,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陈晨又切换了另一段视频。
那是巴别塔根据阿瑞斯“战争”之道推演出的未来景象。
一个永恒的战场,所有人从出生到死亡,唯一的意义就是战斗和杀戮,没有音乐,没有艺术,没有爱情,只有无尽的“荣耀”和鲜血。
狄俄尼索斯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看到了吗?”陈晨关掉视频,看着他,缓缓说道,
“有一个叫‘天魔’的东西,它正在‘净化’这个世界。它的目标,就是要把世界上所有的‘杂音’都消除掉。
不管是你代表的‘狂欢’,还是他代表的‘战争’,又或者是我们代表的‘秩序’和‘智慧’。”
“它要把这个世界,变成一个绝对‘安静’,绝对‘纯粹’,绝对‘清醒’的地方。”
陈晨凑近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个……再也没有酒,再也没有派对,再也没有人会哭,会笑,会发疯,会犯错的世界。”
“一个……永远‘清醒’的世界。”
狄俄hn索斯拿着擦杯布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那双原本慵懒的眼睛,慢慢地,慢慢地,眯了起来。
酒吧里昏黄的灯光下,一丝危险而又狂野的光芒,在他眼底深处,悄然点燃。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和布,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陈晨。
“他们……想干什么?”
他的声音,不再懒散,而是充满了压抑的,如同火山即将喷发前的,低沉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