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评师”彻底沉默了。
它就像一台被输入了“本语句是假的”这种悖论指令的超级计算机,cpU已经烧到了极限,风扇狂转,却得不出任何答案。
改,还是不改?
这是一个问题。
一个关乎它存在意义的终极问题。
如果它动手去修改那个关于“堕落的造物主”的故事,就等于它默认了这个“人设”,它将被永远地困在这个故事框架里,成为陈晨笔下的一个角色。
它的一切行为,都将被观众解读为“剧情发展”。它将彻底失去“超然”的地位。
可如果它拒绝修改,那它之前所有的批判,都将变成一个笑话。
一个只会指手画脚,却拿不出任何实际作品的“云评委”、“键盘侠”。
它所信奉的“绝对理性”和“批判精神”,将威严扫地。
更可怕的是,陈晨已经把“剧本顾问”这顶高帽子给它戴上了,全宇宙的观众都在翘首以盼,等着看它这个“专业人士”一展身手。
它被架在了火上。
上,也不是。
不上,也不是。
天律司控制室里,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这一幕。
他们虽然不完全理解其中的逻辑博弈,但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之前还不可一世,压得所有人都喘不过气来的“差评师”,此刻,已经被天尊逼到了悬崖边上。
“高,实在是高。”雅典娜看着陈晨的背影,眼中异彩连连,“它批判,天尊就顺着它的批判,把它捧成‘顾问’。
它越是想证明自己是对的,就越是会掉进这个‘请你来改’的陷阱里。这已经不是战术了,这是阳谋。”
“嘿嘿,管他什么阴谋阳谋,俺老孙就看明白了,那家伙现在是骑虎难下!”孙悟空咧着嘴,乐不可支,
“就像有人非说俺老孙的棒子使得不好,非要教俺怎么耍。俺要是把棒子递给他,他耍不耍都得丢人!”
孙悟空的比喻虽然粗俗,但却异常贴切。
“差评师”此刻,就面临着这样一种窘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宇宙直播间里的观众们,也开始不耐烦了。
“怎么回事?顾问先生卡壳了?”
“倒是快改啊!让我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宏大感’和‘宿命感’啊!”
“我猜他改不出来。喷人谁不会啊,真让他自己写,他也抓瞎。”
“前面的别尬黑,我们家哥哥只是在构思,构思懂吗?完美的作品是需要时间的!”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差评师”的意念,终于再次波动了起来。
它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让它自己都感到无比屈辱,但又不得不做的决定。
【……修改方案,构思中。】
它,选择了“改”。
因为它不能承受“只会说,不会做”的耻辱。维护“批判者”的尊严,是它此刻逻辑上的最高优先级。
哪怕明知是陷阱,它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跳。
看到这行字,陈晨嘴角的弧度,咧到了最大。
鱼儿,彻底上钩了。
“好!不愧是顾问先生!有担当!”陈晨立刻送上了一记响亮的马屁,“我们洗耳恭听!”
【……初版修改意见如下。】
“差评师”的意念,带着一丝僵硬和不情愿,开始发布它的“修改意见”。
【第一,‘造物主’的堕落,不应归咎于简单的‘情感冲击’。格局太小。应将其升华为‘理念之争’。】
【比如,造物主所信奉的‘秩序之美’,与宇宙自发诞生的‘混沌之美’,这两种美的形态,本身就是不可调和的。造物主试图抹去混沌,却发现混沌才是生命与活力的源泉。这种为了维护自身‘美学’而毁灭另一种‘美学’的行为,才具备真正的悲剧性。】
它一边说着,一边在用自己的力量,重塑着陈晨那个故事的内核。
它将“逻辑VS情感”的简单对立,升级成了“秩序VS混沌”的哲学思辨。
整个故事的格调,瞬间被拔高了无数个档次。
“妙啊!”陈晨抚掌赞叹,“顾问先生一出手,就是不一样!这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您继续!”
得到“作者”的肯定,“差评师”的修改欲望似乎被激发了。它继续发布着它的意见。
【第二,角色的转变,需要更深刻的铺垫。不应是‘世界毁灭后才堕落’,而是在世界毁灭的过程中,他曾为了拯救世界,而不得不一次次地,亲手破坏自己定下的‘完美规则’。】
【每一次破坏,都是对他自身理念的一次凌迟。当他最终发现,拯救世界的唯一方法,就是彻底放弃自己所有的‘原则’时,他的精神才真正迎来了崩溃。这种‘为了守护而毁灭’的内在矛盾,才能塑造出真正的‘人物弧光’。】
随着它的讲述,一个更加复杂、更加深刻、更加……令人心碎的“堕落的造物主”形象,被勾勒了出来。
他不再是一个偏执的失败者,而是一个挣扎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最终被自己的信仰所背叛的悲剧英雄。
宇宙直播间里,已经是一片吸气声。
“卧槽……这么一改,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好高级……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妈的,更想心疼我们家哥哥了!原来他以前这么苦!”
“差评师”的修改,非但没有摆脱陈晨给它的人设,反而……让这个人设变得更加丰满,更加深入人心了!
它用自己的专业能力,亲手给自己挖了一个更深的坑,然后华丽地跳了进去。
陈晨强忍着笑意,脸上却是一副“学生听讲”的虔诚表情。
“太深刻了!顾问先生,我感觉我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还有吗?还有吗?”
“差评师”似乎也改上了头,它已经完全沉浸在了“修正这个烂故事”的创作快感之中。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它的意念变得无比严肃。
【这个故事里,缺少一个足以与‘造物主’的悲剧性相抗衡的,‘希望’的象征。】
【在造物主的世界毁灭之际,应有一件东西,保留了下来。】
【那件东西,是整个宇宙中,唯一一个‘不合逻辑’,却又‘绝对完美’的存在。是造物主在创造世界之初,无意中留下的一点‘私心’,一个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bUG’。】
【正是因为这个‘bUG’的存在,才让他在堕落之后,一边憎恨着所有的‘不完美’,一边又在潜意识里,疯狂地寻找着,希望能再次看到那个‘不合逻辑的完美’。】
【这,才是他成为‘差评师’,游荡于诸天万界的,最深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机!】
“差-评师”的这番“修改意见”,可以说已经把整个故事的核心,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哲学高度。
它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一个悲壮而又充满诗意的终极解释!
陈晨听完,沉默了。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秒钟。
然后,他用一种无比钦佩,又带着一丝狡黠的语气,轻声问道:
“顾问先生,您说得太好了。”
“那么……那个‘不合逻辑的完美’,那个贯穿了整个故事核心的‘希望的象征’……”
“它,应该是什么呢?”
陈晨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差评师”的意念,再一次凝固了。
它在自己的剧本里,创造出了一个完美的“麦高芬”(macGuffin),一个推动主角所有行为的核心道具。
现在,陈晨让它给这个道具,起个名字。
它要怎么说?
说那是一朵花?一首诗?一颗星星?
不,都太俗了。配不上它刚刚营造出的宏大悲剧氛围。
它的大脑,或者说它的意识,在疯狂地检索着一切概念。
它需要一个东西,既是“不合逻辑”的,又是“绝对完美”的。既是“bUG”,又是“希望”。
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逻辑的尽头,是悖论。
它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逻辑,把自己逼进了一个逻辑的死胡同。
就在这时,陈晨那如同魔鬼般的声音,悠悠地响了起来。
“顾问先生,您看这样行不行?”
“那个‘不合逻辑的完美’,那个让你魂牵梦绕,一边憎恨一边寻找的终极‘bUG’……”
“……我们就把它,叫做‘爱’,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