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5月4号,录歌的第三天。
再见到林平安,刘畅和黄渤已经不像前两天那样一惊一乍了。连着被打击了两天,他俩差不多习惯了。现在就算林平安再搞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动静,他们也会觉得正常——毕竟在林平安这儿,要是太正常了,那才叫不正常。
录歌继续。
第六首是《wonderful U》,一首英文抒情歌。
林平安选这首歌,是想让大家听听他声音里那种容易让人心疼的感觉。他这次用了很多气声,唱得像是在人耳边说悄悄话,每个词的尾巴都处理得轻轻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高级忧伤。
“I never knew when the clock stopped and Im looking at you...”
没有大哭大喊,只有安静流淌的声音。这种和前面几首完全不同的调调,让刚才还沉浸在“天下豪情”里的黄渤和刘畅,一下子又掉进了这个温柔又有点难过的陷阱里。
第七首:《Lemon》,日文歌。
这是日本歌手米津玄师的经典,讲的是关于死亡、失去,还有像苦涩柠檬一样的回忆。
虽然是日文,但音乐这东西不分国界。林平安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发音学得一模一样。他故意模仿了那种带着点哭腔的唱法,把嗓子压了压,多用胸腔发力,唱出那种闷着的难受。
当那句标志性的怪声“whE~”冒出来时,刘畅眉毛挑了一下,觉得有点怪,但又莫名地被带进去了。
唱到副歌“今でもあなたは私の光”(如今你依然是我的光)……那种在绝望里拼命喊一嗓子的劲儿,根本不用听懂词就能感受到。黄渤虽然不明白歌词,但他听懂了里面的感情。他看着林平安紧闭的眼睛,觉得这兄弟心里肯定藏着不少事。
第八首:《野人》。
林平安这次选的是原唱的版本。他的声音一下子变糙了,像是被风吹日晒过一样。
“我是一个野人,住在荒野的洞里……”
他唱出了一种孤独的感觉,一种和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的疏离。这首歌不长,也很直白,但像幅简笔画,画出了一个在城市边缘游荡的灵魂。
刘畅对这首歌特别有感觉。搞艺术的人,谁心里没住着一个不想被规矩拴住的“野人”呢?
第九首:《知我》。
这歌不算热门,但特别能打动人。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林平安把它唱得特别有味道。这首歌他没用什么特别的技巧,就用自己最原本的声音去唱,像是在跟一个认识很久的老朋友聊天,说说自己这一路上的不容易和坚持。
录到这首歌的时候,林平安想起了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年代的事,又想到现在居然站在录音棚里录歌,感觉像做梦一样。
情绪到了,石头都能被唱开。
唱完这首,林平安眼角有点湿了。
棚外的黄渤也没说话,默默掏出烟想抽,犹豫了一下,又塞回了口袋。
第十首:《荒》(竹笛版纯音乐)。
“最后一首,不唱了。”林平安说着,从琴包里拿出一支紫竹笛。
《荒》。
他把笛子举到嘴边。
“呜……”
第一声笛音响起来,就像看到了大漠里的一缕孤烟,黄昏下的长长河流。
原本满是电子设备味的录音棚,一下子好像变成了西北的荒凉戈壁。
笛声有时高得像云雀飞上天,有时低得像有人在偷偷哭。
苍凉的调子一出来,就像荒原上的风,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单,直往人心里钻。它说的不是简单的难过,而是一种在绝境里硬扛过来、却始终甩不掉寂寞的命,也像是在叫醒每个在现实里挣扎的普通人,告诉他们心里还有劲儿。
因为没有歌词拦着,音乐反而让人想的更多。
刘畅闭着眼,一脸享受。在这个大家都追着流行歌跑的时候,能听到这么纯粹、功底这么扎实的民乐独奏,简直是捡到宝了。
一曲结束,那声音好像还在屋里绕着不肯走。
第十一首:《兰亭序》二胡版。
“滋——”
刚试了个音,刘畅眼睛就亮了。音色厚实饱满,一点杂音都没有,这手上的力道,绝对是练家子!
“还是《兰亭序》的调。”
林平安闭上眼睛,琴弓搭上弦。
还是那个熟悉的旋律,但用二胡一拉,感觉全变了。
要是说之前人声唱的是读书人写字时的潇洒和遗憾,那现在二胡拉的,就是刻进骨头里的凄凉和悲痛。
二胡就两根弦,互相依靠着,名字却叫“二胡”(注:这里有个谐音,“二胡”听起来像“二乎”,但在文中更强调“二”与“孤”的对应感,暗示孤独)。
一推一拉之间,那像人哭一样的音色,一下子就把人的心揪住了。
“兰亭临帖,行书如行云流水……”
虽然没有歌词,但黄渤和刘畅脑子里自己就冒出了这句词。
林平安把二胡那种滑来滑去和微微颤抖的技巧用得特别到位。每个转弯的音都像一声叹气,每个拖长的音都像一行眼泪。
刘畅本来就是个搞音乐的,心思细。刚才听笛子是享受,现在听二胡,他是真觉得鼻子发酸。
这声音太“钻”了。它不跟你讲大道理,直接钻到你骨头缝里,把那些早就忘了的伤心事全给勾出来。
到了副歌最激昂的部分。
林平安突然加大了力道,拉得更快更有劲。
琴声猛地高了上去,又凄惨又漂亮,好像古代那位书圣在千年前的某个下午,对着《兰亭集序》这幅字,发出了一声穿过时间的叹息。
“无关风月,我题序等你回……”
黄渤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的烟卷都被他捏扁了。他看着闭眼拉琴的林平安,突然觉得这兄弟有点陌生,又特别高大。这种感染力,哪像是个十九岁小年轻能有的?
最后一个音,林平安用很慢很慢的长弓拉完,声音从实在慢慢变虚,最后像灰尘一样轻轻落定。
静。
死一样的安静。
过了好半天,刘畅才深深吸了口气,摘下眼镜擦了擦眼角。
“服了。我真服了,虽然这两天已经服了好多回。”刘畅嗓子有点哑,“这也就是现在非典,大家都不出门。不然你这二胡一响,我不敢说别的,就这胡同里的大爷大妈,听了都得掉眼泪。这二胡版要是收进专辑里,绝对杀疯了。”
“十一首歌,齐活了。”林平安站起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林平安走出录音室,摘下耳机。
啪!啪!啪!
刘畅站起来,使劲鼓掌。
黄渤冲过来,一把抱住林平安:“兄弟!你牛!太牛了!”
刘畅激动地搓着手:“这母带你可一定收好。我刘畅在这行干了快二十年,敢跟你打包票,这张专辑要是发出去,整个华语乐坛……不,整个亚洲乐坛,都得震一震!”
林平安笑了笑,接过刘畅递来的刚刻录好的原始光盘。
他顺手拿马克笔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我的未来》。
林平安把光盘往包里一塞,兴致很高地说道:“走着!今天必须喝尽兴,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