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第三日,于晚晚的拍摄项目进入收尾阶段,剪辑室的灯几乎彻夜未熄。她对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时间轴,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咖啡续了第三杯,眼底的红血丝愈发明显。
“晚晚,这版古风非遗的剪辑节奏再调快些,甲方上午就要最终版。”组长推门进来,把一份修改意见单放在她桌上,“还有上次拍的修复室花絮,记得穿插进去,突出‘匠心’主题,非遗部分的镜头要和修复过程更贴合,不能显得割裂。”
于晚晚点点头,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点开修复室的花絮素材。画面里,沈砚专注调配浆糊的侧影、羊毫笔在绢本上流转的特写,还有两人低头讨论芦苇笔触时的默契瞬间,一一在屏幕上闪过。可当她试着把这些镜头与非遗技艺讲解的画面拼接时,问题却接踵而至——古风镜头的慢节奏与讲解的快语速严重脱节,芦苇补画的细节特写时长太短,根本无法体现“修复匠心”,反复调整了十几次,画面依旧生硬得像两块拼凑的碎片。
“怎么回事……”于晚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进度条拉回起点。她盯着屏幕里沈砚补画的镜头,忽然想起他当初比对墨色时的耐心:每一次蘸墨都要反复调试浓度,每一笔晕染都要贴合原画风骨,哪怕是最细微的芦苇尖,也要琢磨许久才落笔。可自己现在急于赶进度,反而丢了这份“慢工出细活”的心思。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角落,那里放着一张皱巴巴的棉纸,正是那天被沈砚用来擦去她手背上墨渍的那张,她下意识带了回来,竟一直没舍得扔。摩挲着棉纸上残留的淡淡墨痕,脑海里忽然闪过修复室的暖光:炭火噼啪的声响里,沈砚握着她的手腕擦墨时的专注,还有她提点“疏而不薄”时,他立刻停下笔认真调整的模样。
“或许……节奏不该硬快,该跟着‘匠心’的感觉走。”于晚晚茅塞顿开,重新梳理素材。可刚把修复花絮的镜头放慢,甲方的催更消息就弹了出来:“节奏太缓,不符合短视频传播逻辑,必须半小时内出修改版!”
一边是要突出的“匠心”质感,一边是甲方强硬的“快节奏”要求,于晚晚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她试着把讲解音频剪得更紧凑,再给修复镜头加了转场特效,可画面依旧违和,甚至显得杂乱无章。她狠狠按了按眉心,眼前开始发黑,长时间盯着屏幕让眼压飙升,连带着太阳穴也突突直跳。
“晚晚,甲方又在群里催了!”同事探进头来,语气焦急,“要不要先随便改一版应付过去?”
于晚晚咬了咬下唇,看着屏幕里沈砚补画时稳如磐石的手,摇了摇头。她想起那幅糟朽的《寒江独钓图》,沈砚明明可以用速成的技法修补,却偏要逐丝比对、逐笔晕染,只为还原宋代风骨。自己若是为了赶进度敷衍了事,岂不是辜负了那份匠心,也辜负了两人合作的意义?
她深吸一口气,关掉杂乱的特效,重新将修复镜头按原速排列,只在关键的补画动作处做了慢放处理,再把讲解音频拆分成短句,穿插在镜头切换的间隙。手指在键盘上翻飞,耳边只剩下鼠标点击的声响,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渐渐亮了。
当最后一个转场完成,于晚晚看着屏幕里流畅衔接的画面——沈砚调墨的特写跟着讲解“择料需精”,芦苇补画的慢放对应“落笔需慎”,两人讨论的瞬间恰好接上“匠心需合”,节奏张弛有度,既不拖沓,又尽显修复的细腻。她长长舒了口气,刚要保存文件,电脑屏幕却突然黑屏,随之而来的是主机发出的刺耳警报声。
“不要……”于晚晚心脏骤停,疯狂按动开机键,可屏幕始终漆黑一片。同事闻声赶来,检查后摇头道:“应该是长时间高负荷运行,硬盘烧了,没保存的话大概率找不回来了。”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她头上,于晚晚瘫坐在椅子上,眼眶瞬间红了。十几个小时的熬夜奋战,无数次的调整修改,全都化为乌有。甲方的催促消息还在不断弹出,手机铃声也急促地响起,她却连接起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疲惫和委屈铺天盖地袭来,鼻尖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指尖无意识地摸向桌下,触到一个温热的小陶罐——是沈砚临走前给她的暖手炭火灰,罐身缠着的绒布还带着余温。掌心的暖意一点点渗进来,她忽然想起沈砚修复画时,绢丝多次崩裂,他却从未急躁,只是默默重新补绢、重新晕染。“慢慢来,总会成的。”她仿佛听见他在耳边轻声说,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于晚晚抹了抹眼角,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回拨给甲方:“抱歉,刚才设备出了点问题,我现在重新赶制,中午前一定交给您。”挂了电话,她借来同事的电脑,重新打开备份的原始素材,指尖再次落在键盘上,这一次,眼神里多了几分沈砚般的沉稳。
路过便利店时,她下意识买了两盒热乎的枣泥酥——是沈砚上次偶然在写字板上提过的口味,指尖捏着温热的包装盒,心里默默想:等忙完这阵,不仅要亲手教给你,还要告诉你,你的“慢”,教会了我如何应对这兵荒马乱的“快”。
而此刻的修复室里,沈砚正对着那幅《寒江独钓图》出神。缺角已补完大半,只剩下最后几簇芦苇的细节。他拿起羊毫笔,却迟迟没有落下,目光落在桌角——那里放着一张未完成的芦苇草稿,是于晚晚上次没来得及带走的,笔触灵动,带着她独有的韧劲。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草稿上的墨痕,耳边仿佛又响起她轻声提点“疏而不薄”的声音,还有那次触碰时,她手背上的温热触感,和她瞬间泛红的耳尖。写字板上,他早已写下一行字,却一直没机会发给她:“芦苇待补,盼君归。”
窗外的阳光渐渐升高,落在空荡荡的座椅上,那里还残留着她曾经坐过的痕迹,墨香与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似乎还萦绕在空气中,未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