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的风总带着三分凉意,长乐宫的药炉几乎就没熄过。青梧的病时好时坏,像这春日的天气,前一日还能靠在廊下看承砚新栽的兰草抽芽,第二日就可能咳得蜷在榻上,连喝口水都费力。
“娘娘,今日的气色看着好了些。”画屏替她掖了掖被角,案上的药碗还冒着热气,是谢云澜新改的方子,加了些润肺的杏仁,苦味淡了许多。
青梧点点头,指尖抚过枕边的暖玉——那是承锐从边关送来的,红得像团火,握在手里总带着暖意。“承砚呢?”她声音还有些沙哑,却比昨日清亮了些。
“二殿下在偏殿煎药呢,说这副药得用桑柴火慢慢煨,药性才出得来。”画屏笑着回话,“昨儿夜里他守了半宿,天不亮就去御花园采朝露了,说露水泡药最是清润。”
正说着,承砚端着个白瓷盅进来,里面盛着米白色的膏体,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娘,尝尝这个。”他把瓷盅递过来,眼里带着期待,“我用川贝、雪梨和蜂蜜熬了三个时辰,做成膏子,甜丝丝的,您肯定爱吃。”
青梧舀了一勺,膏体细腻,入口即化,梨的清甜混着药的温润,滑入喉咙时竟没一点刺激。她笑着点头:“比太医院的药好吃多了。”
承砚松了口气,坐在榻边替她按揉着肩背——那里的旧伤总在阴雨天隐隐作痛,连带肺疾也加重几分。“太医说您这是忧思太过,得放宽心。”他声音放得很轻,“朝中的事有皇兄,家里的事有我们,您什么都别想,好好养病。”
青梧“嗯”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盘算——明玥的三胎快生了,得提前备好催生的药材;承锐在边关不知吃穿够不够,该让人送些棉衣去;承砚的女儿薇薇该启蒙了,得找个好先生……这些念头像藤蔓似的缠上来,刚压下去又冒出来,夜里常常睡不着,一睁眼就咳。
果然,过了两日,长安落了场冷雨,青梧的病又反复了。夜里咳得尤其厉害,锦帕上的殷红比前几日更多了些,连呼吸都带着喘。承煜闻讯赶来时,见母亲蜷在榻上,脸色白得像纸,顿时红了眼。
“传朕的旨意,让太医院院判即刻进宫!”他声音发沉,亲自拧了热帕子替母亲擦脸,“娘,别怕,儿臣在呢。”
太医赶来时,青梧刚咳出一口血,昏昏沉沉地靠在软枕上。院判诊了脉,眉头皱得更紧:“陛下,娘娘这是肺络受损,又受了寒湿,得用猛药压一压,只是……”
“只是什么?”承煜追问。
“猛药伤脾胃,娘娘本就体虚,怕是……”
“用!”承煜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只要能让娘好受些,任何代价朕都付得起!”
煎药的铜锅里咕嘟作响,黑色的药汁翻滚着,像墨汁一样浓稠。承煜守在榻边,看着母亲昏沉的睡颜,忽然想起小时候生病,母亲也是这样彻夜守着他,用小勺一点点喂药,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谣。原来岁月真的会轮回,只是这次,换他来守护。
明玥挺着肚子,冒着雨赶来时,裤脚都湿了。她坐在榻边,握着青梧冰凉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掉:“娘,您醒醒,看看我……我给您带了谢云澜新写的游记,他说西域的春天有郁金香,像酒杯一样,等您好了,我们一起去看……”
青梧似乎听见了,睫毛颤了颤,却没睁开眼。
承锐的信也在这时送到,字迹潦草得几乎认不出:“娘,儿已打退匈奴,不日便可回京侍疾,您一定要等我……”承煜读着信,声音哽咽,他知道,三弟在边关拼了命打仗,就是想早点回来。
这一场病来得又凶又急,青梧昏睡了三日才醒过来。醒来时见承砚趴在榻边睡着了,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承煜守在窗前,正对着奏折出神,鬓边竟添了几根银丝;明玥靠在软椅上,肚子高高隆起,却还握着她的手……
“你们……”青梧刚开口,就被承煜打断:“娘,您醒了!感觉怎么样?渴不渴?”
她摇摇头,看着孩子们憔悴的模样,心里像被针扎似的疼。“傻孩子,”她声音微弱,却带着笑意,“娘没事……就是累了,想睡会儿。”
“我们陪着您。”承煜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人安心。
窗外的雨渐渐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进来,落在青梧脸上。她看着孩子们围在身边,忽然觉得,这病时好时坏,或许也是老天爷的意思——让她慢下来,看看身边这些人,看看他们为她做的一切。
承砚的药还在煨着,谢云澜的方子改了又改,承锐的归期近了,明玥的肚子越来越沉……这些细碎的牵挂像网,把她牢牢网在中间,累,却也暖。
青梧闭上眼睛,听着孩子们低声说着话,听着药炉里的咕嘟声,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病着,被人疼着,像回到了小时候,什么都不用想,只用安心靠着,就好。
病情或许还会反复,日子或许还会辛苦,但只要身边有这些人,她就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