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夏天来得早,空气里已经漫起潮湿的热意,夹杂着海风特有的咸腥和路边白玉兰甜腻的香气。学年临近尾声,期末考试的压力像一层无形的薄雾,笼罩在校园上空,但对于路明非来说,这种压力远不如滨海市重点中学那般令人窒息。
他正对着一道数学题抓耳挠腮,夏弥则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目光偶尔扫过路明非苦恼的侧脸,又很快移开,落在窗外郁郁葱葱的榕树上。
一年的观察期即将结束,她的耐心也快要告罄。这个路明非,简直就像一块鹅卵石,光滑、普通,找不到任何棱角或裂缝。除了那几次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元素波动,他表现得和一个真正的人类少年毫无二致。
“也许……真的搞错了?”夏弥心里第一次冒出这个念头,“或者,那次的波动只是某种偶然的时空干扰?毕竟,‘神’的苏醒,怎么可能如此……平淡无奇?”
她开始更认真地构思那个“意外觉醒”的剧本。地点就选在期末考结束后的班级海边聚餐吧,一场突如其来的离岸流,一个“英勇”救人却差点溺毙的少女,在生死关头爆发出的惊人力量……完美。
就在夏弥暗自思考时,一种极其微弱、却让她浑身鳞片几乎要倒竖起来的共鸣感,如同最纤细的蛛丝,遥遥地、模糊地拂过她的感知边缘。
那感觉并非来自身边的路明非,而是来自……远方!一种同属龙王阶位的、沉睡的、混乱却无比庞大的力量,正在无意识地散发出微弱的波动,并且,正在缓慢地、持续地靠近!
是谁?!难道是奥丁?不,感觉不对……更像是……诺顿?那个疯子?!那个青铜与火之王!那个曾经将她撕碎、灼烧她一次、冷酷暴戾的哥哥!
他的气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虽然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但那本质不会错!他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冲着他身边这个路明非?
不,不像。诺顿的气息飘忽不定,似乎漫无目的,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游荡。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威胁!一旦被他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哪怕只是耶梦加德的一丝痕迹,以诺顿那疯狂偏执的性格,必然是不死不休!
她现在的状态远未恢复至巅峰,更何况被困在人形态的躯体里面,完全失去了自己在龙王里面的优势。更何况,遇到的还是诺顿!那个炼金领域的君主!
夏弥的思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致命的威胁感撕得粉碎!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隐藏自己,收敛起一切气息,如同受惊的蜥蜴断尾求生!
但她立刻强行压制住了这种冲动。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诺顿的气息很微弱,非常不稳定,似乎处于一种极其异常的状态,不像是完全苏醒,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游荡。他可能根本没有发现她!如果她现在表现出任何异常,反而会暴露自己!
夏弥的立刻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脸上迅速恢复了那种百无聊赖的表情,甚至还带着点抱怨嘟囔了一句:“好热啊……这题好难……”
路明非毫无所觉,头也不抬地附和:“是啊……完全看不懂……”
但夏弥的心潮已然掀起波澜。另一位龙王的意外靠近,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必须立刻弄清楚来的是谁,目的为何,以及……是否会影响到她的观察和接下来的行动。
小城另一头的一家廉价网吧里。
老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结束了又一轮的代练工作。电脑屏幕上是光怪陆离的游戏画面,但他却觉得越来越索然无味。
这是他到这座城的第一天。和之前去过的其他城市一样,那种莫名的牵引感依旧存在,却始终无法 pinpoint(精确定位)到一个具体的方向或目标。它更像是一种弥漫在空气里的、极其淡薄的氛围,让他心烦意乱,却又无处着手。
“妈的,脑子是不是真坏了?”他嘀咕着,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咔哒的轻响。他决定出去走走,透透气,顺便祭奠一下咕咕叫的五脏庙。
傍晚时分,夕阳给这座小城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老唐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耷拉着脑袋,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像个游魂。路过一个街边公园时,他看到几个小孩正在放风筝,一只色彩鲜艳的燕子风筝在空中摇摇晃晃,却怎么也飞不高。
老唐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抬头看着那只风筝。忽然,一阵莫名其妙的风吹过,那只风筝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向下一扯,线啪地断了。风筝顿时失了控,歪歪斜斜地朝着路边栽去,眼看就要掉进一个景观水池里。
放风筝的小孩哇地一声哭出来。
老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了手。他离得并不近,根本不可能够到。但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个瞬间,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模糊的意念——抓住它。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但那只原本应该栽进水池里的风筝,却诡异地、违反物理定律地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像是被一道极其微弱的、向上的气流托住了一般,轻飘飘地、慢悠悠地落回了草地上,正好掉在那个哭鼻子的小孩脚边。
小孩破涕为笑,捡起风筝跑开了。
老唐愣在原地,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一脸懵逼。 “刚才……怎么回事?”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片毫无异常的天空,“见鬼了……错觉?”
然而,他并没有注意到,就在街对面的一家冷饮店里,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打翻了手边的柠檬水!
夏弥的瞳孔剧烈收缩,死死地盯着老唐消失在街角的背影,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震惊和……荒谬感!
诺顿!真的是他!那个青铜与火之王! 但他刚刚做了什么?去救一只快掉进水里的风筝?!那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元素波动,那精准却大材小用到极致的操控……这根本不是诺顿那个疯子的风格!他更像是一个……一个刚刚意外发现自己有点超能力的、茫然的普通人?!
失忆?! 一个荒谬却唯一合理的猜测瞬间闯入夏弥的脑海。
她立刻坐了下来,心脏却砰砰狂跳。事情变得复杂了!一个失忆的、状态极不稳定的诺顿出现在这里!他是冲路明非来的?还是单纯被那位的余晖所吸引?
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巨大的变数和风险!如果诺顿失控,或者他的存在引来了卡塞尔学院的视线,那她精心维持的平静假象将瞬间被打破!
她必须立刻行动!在诺顿造成不可预知的后果之前,在他察觉到路明非的存在之前——如果他是无意识被吸引来的话——必须将他引开!
夏弥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属于龙王耶梦加得的冷酷和决断取代了少女的懵懂。她激活了早已布置在城郊的、几个处于深度沉睡中的死侍。进行搜寻、定位、并驱赶那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失忆的同类!
做完这一切,夏弥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甜美的笑容,对刚才被打翻柠檬水表示歉意的服务员说道:“不好意思姐姐,能再给我一杯吗?”
但她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着老唐消失的方向,如同最警惕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