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刘云芬刚一离开,温宝珠的眼眸瞬间就亮得惊人,像是藏着两簇小火苗。
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念头刚冒出,她的身体就先一步地做出行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她立即朝着睡着的女儿昭昭伸出了手臂。
这是她很想做的事。
方才因为有人在旁,她不便行动。
可此刻,乳母离开的空档,她的那股子想抱孩子的冲动,再也按捺不住了。
她不再犹豫,俯下身子,稳稳地就把睡得正香、像块小奶糕的女儿昭昭抱起,给搂进了怀中,并紧紧地贴向自己。
打从小家伙降生,她能真正抱她的机会少得可怜。
多数时候,是轮不上她抱的。
因为老夫人曹韵对孩子疼爱得紧;
也因为两个乳母时刻都守着;
还因为她身体的原因不方便抱孩子。
所以,她都是扮演着在一旁看着的角色。
其实,她很喜欢抱这个小家伙的。
那香香软软的小身子,每次挨着,那股淡淡的奶香,闻着就叫人安心。
今天一整天,她都没能好好地抱抱昭昭,甚是想念。
这会儿好了,她把孩子搂进了怀里,才算把心里的那些空落落的地方慢慢地都给填满。
裴昭。
昭昭。
小昭昭。
孩子的名字不是她给取的,更与她扯不上半分的联系,但她却很满意这个名字。
她念叨出声,又一个没忍住,亲了亲奶娃娃的小脸蛋,再亲昵地贴了贴。
这叫她怎么稀罕才好呢?
她可太喜欢她亲自生的女儿了!
裴清晗在温宝珠的身后看着。
亲眼目睹她鬼鬼祟祟、打搅孩子睡觉的‘古怪’举动,他的眼角眉梢狠狠地拧起,有够无语的。
下一刻,他的声音冒了出来,冰冷而低沉:“她不是在睡觉嘛,你好端端的,把她抱起来干什么?”
他的这一声突如其来的质问,直接让温宝珠抱孩子的身形猛地僵住了。
她一动也不敢动,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手臂僵硬地拖着孩子,抱也不是,放也不是,指尖也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
满心惶惑间,她的脑子乱糟糟地转着:侯爷怎么来了?
这一天的,还不够他忙的吗?
他既要应付前来赴宴的宾客与同僚,又要处理宴会结束后的诸多事宜,几乎可以预见是忙得脚不沾地的,那他怎么还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过来溪云阁呀?
他不需要休息的吗?
这也难怪温宝珠会这样想和犯懵了。
自他俩的女儿裴昭出生后,侯爷裴清晗就搬回自己的临风居住了。
一是,新生儿吃喝拉撒没个准点,每隔一阵子,就得喂奶和换尿布等等,两个乳母轮番掐着时辰频繁进出,哪怕深更半夜,也脚步匆匆。
二是,小娃娃本身更是说哭就哭,哭声尖锐而响亮,轻易就能把人的耳根子搅得不得清净。
种种情况下来,为了避免尴尬,也为了能静下心地处理朝堂之事,养足精神休息好来,他只能回到临风居了。
但白日里,他还是会时常过来的,只是晚上出现得少了。
“侯爷……”
“宝珠,宝珠就只是想要抱抱昭昭而已。”
“我,我都一天没见她了。”
好半晌,温宝珠才慢悠悠地、不情不愿地转动身子。
等彻底转过身时,她那眉眼间的无辜劲儿,看得裴清晗都愣了愣——只见她的眼尾微微地耷拉着,像被惊到的小鹿,樱唇下意识地抿成小圈,小心翼翼中又带着点灵动,活脱脱的一副犯蠢却娇俏的小模样。
她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奶娃看着都比她稳重多了。
值得庆幸的是,小团子半点都没有被这阵动静给扰到。
温宝珠的这副神态撞进了侯爷裴清晗的眼里,也让他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只剩下无奈在喉头里打转了。
接着,他的目光缓缓地下移,先是扫过她的身形。
生完孩子后,她消瘦了不少,腰肢比以前还更显纤细了。
好在经过了一个月的悉心照料和调养,她面上的那层苍白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泛着淡淡、粉粉的柔光,像是春日里新抽的枝条,略显虚弱却有生机。
再看她的衣着,月白色的绫罗裙剪裁合宜,是他偏爱的淡雅式样,软软的料子贴着她的身子,勾勒出的线条,无端地叫他的心底泛起了久违的热意。
他的视线黏在她的身上和绝美的小脸上,竟然挪不开了。
感受到侯爷灼热的打量,温宝珠也没闲着。
她澄澈的眸光里藏着细腻的心思,也在不动声色地、偷偷摸摸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想从那眉眼神色中,琢磨出些端倪,好为即将可能出现的状况,做万全的应对之策。
可叫她自己都没想到,最先入眼、牢牢抓住注意力的,竟是侯爷发梢那若有似无的微湿。
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心里瞬间泛起了一连串的问号:侯爷该不会是沐浴完毕,情思翻涌,突然念起她,这才轻衣简从,往她的溪云阁踱步而来吧?
念头刚起,她又觉拿不准,毕竟侯爷行事,哪能这般随性。
她一时找不到确切的答案,无奈之下,只能把这团疑惑暂且搁置,压在心底。
而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杏眼再细细地瞧了瞧。
就见侯爷裴清晗,身着一袭月白色锦袍,广袖裁得恰到好处,轻垂时似有流云之姿。袍角那银线绣的暗纹,像夜空中隐现的星芒,微风掠过,纹路轻轻漾开,月华似的清辉便顺着褶皱流淌,说不出的风雅。
他生得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如青山峻峰,薄唇似衔着晨起朝露的清辉,自带冷冽。发冠束起的乌发,衬得面如冠玉,步履间松竹般的清贵悠悠散开,未开口,先有三分疏离矜贵漫出来,叫人不敢直视。
额……被这样的目光定定地瞧着,温宝珠的耳尖悄悄发烫,心里更像揣了只小鹿,慌慌地乱撞。
臊意涌上来,她抱着孩子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脑袋也忙不迭地垂下去,像是要把那点羞涩,全藏进衣领里 。
裴清晗长腿轻抬,缓缓地往前迈了两步,身形渐近,带起了一缕若有似无的淡淡的雪松香。
凑得与她不过一步之遥时,他的靴底稳稳地钉在地上,停了下来。
然后,他微微地仰头,胸腔轻震,喟叹出了一口气,墨色的眼眸幽幽沉沉,继续定定地锁住她,嗓音低缓,似无奈又似轻责:“都有孩子了,就别再疯疯癫癫的,没个做娘的样子。”
话落,他又补了句:“吓到了昭昭,看你怎么收场!”
?
疯疯癫癫?
温宝珠的脑子嗡了下,侯爷这话……是在说她?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杏眼,眼尾都透着讶色,下意识地抬眸,四目相对的那瞬,心虚像是潮水漫上来,她慌得忙错开视线,脑袋垂得更低了,额前的碎发都快扫到衣襟。
她闷闷地,像含着团棉花,小声地反驳:“侯爷,宝珠不至于疯疯癫癫的吧?”
末了,她又急急地给自己找补,语调中带着几分慌:“我,我一直很正常呀!”
她疯吗?
她不觉得!
她来回地在心里打转,自己寻思着——她行事和说话都稳稳当当的,哪里疯了?
蓦地,想到可能是自己刚才又亲又碎碎念的‘古怪’行为被侯爷看了去,才导致了误会,她小脸一红,赶紧解释:“侯爷,我方才就是见昭昭长得可爱,我,我一时没忍住,就多亲了她几下。这,这人之常情的事,也能算是疯疯癫癫吗?”
“你看她长得小小、奶呼呼的一只,小鼻子、小嘴巴,怎么看怎么招人疼,你难道就不会想亲亲抱抱她吗?”
她假设道。
接着,她的目光又重新地落在了怀里女儿的身上,温柔得不能再温柔了。
“把孩子给我。”
裴清晗望着襁褓里粉团子般的女儿小裴昭,喉结轻轻地滚动着,眸底漾开了些微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意,缓了缓,朝着温宝珠伸出了手。
她的提议,他采纳就是了。
“啊?”
温宝珠愣了愣,眼睫猛地轻颤。
“把孩子给我抱抱。”
他再复述了一遍,耐心十足地挑了挑眉,素来清冷如霜的声线,此刻竟然也沾了几丝近乎孺慕的期许。
“哦。哦。”
闻言,温宝珠忙不迭地调整着姿势,小心翼翼地将孩子往他的怀里递。
裴清晗则稳稳地接住,手掌虚虚地拢在孩子的后背,指节自然地弯曲托住小娃的臀部,动作行云流水,熟练至极,稳稳地就把奶娃娃护在了臂弯处。
温宝珠一点也不担心侯爷会抱不好孩子。
只因侯爷比她抱孩子的动作还要更熟练些,次数也要更多。
她都没资格教他。
这不,也巧妙地验证了她方才的话——多数的时候,是轮不上她抱孩子的。她真正能抱孩子的机会少得可怜。
‘抢’孩子的人,除了有老夫人,两个乳母,差点忘记了,还有侯爷。
卧房里,柔和的光线静静地流淌,因着睡着的小娃娃,气氛变得温馨又温暖的。
小裴昭依旧呼呼大睡,肉乎乎的小脸蛋蹭着爹爹裴清晗的衣襟,睫毛像小刷子似的,在眼下投出了细细的阴影。
她粉嘟嘟的小嘴偶尔咂巴了几下,呼吸又轻又匀,睡得既踏实又香甜的。
那股子全身心依赖的劲儿,看得裴清晗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生怕扰了怀里这软糯小奶娃的睡眠。
大概是心底的柔软被勾得满溢,他微微地侧过脸,轻轻地贴了贴女儿的额头,连平日里端着的清冷架子,都彻底得卸下了,眼里只剩下对小娃娃的疼惜。
温宝珠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一幕。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地将侯爷的行为与自己的举动对比了起来。
她只觉得俩人大差不差。
侯爷不也亲了亲小裴昭嘛?
顶多侯爷没她那么夸张,没有像她那样对着孩子碎碎念罢了。
抱了有一会儿了,裴清晗就把奶团子放回了摇篮里,并特意嘱咐温宝珠下次不许再在孩子睡着的时候,影响孩子的睡眠了。
温宝珠除了答应,就是答应了。
她又不傻,能不知道这对孩子不好嘛!
接着,就在她以为侯爷裴清晗该要离开溪云阁的时候,侯爷却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让她在椅子上坐下,他有话要与她说。
“哦。”
她点了点头,照做了,只是心里难免会胡思乱想。
侯爷要对她说些什么呢?
“刚才,你可是在怪我?”
裴清晗垂眸凝视着她,罕见地问起了她的感受,连眼底的波光,都比往常要温热上几分。
“啊?”
温宝珠又懵了懵,睫羽急促地扑闪,脑袋里迅速地闪过方才的种种画面。
刚才?
刚才的哪件事呀?
她实在拿不准侯爷说的是什么,又不敢贸然作答,生怕错会了侯爷的意思,落得个没分寸的名声。
犹豫间,她眨了眨水润的眼眸,睫毛在眼下扫出了细碎的阴影,绞着帕子的手紧了紧,挑了个可能性最大的问题作答:“不怪呀!解释清楚了,就好了。”
说罢,她偷偷地抬眼,观察着侯爷裴清晗的脸色。
在没感觉到什么异样,她就又放心大胆地继续说下去了:“宝珠都说了,疼爱孩子是人之常情,所以侯爷会想要亲亲抱抱昭昭,也是人之常情,宝珠不会觉得侯爷疯疯癫癫的。”
她忍住想要弯唇的冲动,送回了侯爷对她的扎心‘评价’。
再说了,她什么时候胆大包天到敢怪罪侯爷了?
侯爷的这个问题,问得着实得耐人寻味。
“不是这件事。”
“以后,你不清楚、不确定的事,先问清楚了、确定了,再回答。”
又难得的,裴清晗站在了她的角度,为她考虑。
他方才的问法,确实是他的责任,因为他压根就没说清。
而她亦不如沈文欣聪慧,更无沈文欣与他之间的默契,如此一来,她屡屡曲解他意之事,便也屡见不鲜了。
“哦。”
那是哪件事?
温宝珠还真是不习惯侯爷这么体谅她了。
她的眸光闪了闪,唇瓣微动,正准备开口时,裴清晗猜到了她的心思,直接给出了明确的答案:“就今日不许你出溪云阁的这件事。”
他停顿一瞬,又道:“你方才不是说,你一天都没见到昭昭吗?”
话落,他的目光紧紧地锁住她,似要望进她的心底:“你的心里,可是存了埋怨?”
裴清晗太清楚,不能出溪云阁意味着什么了——孩子的满月宴,她这个亲娘却毫无干系,他不信,她真的能没有情绪。
他望着她,眸中明暗交错,藏着探究,也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忐忑。
他也承认,这确实是有点欺负人了,欺她性子软弱,无依无靠和没名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