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想到这对女儿宝珠来说,是何其得不公,秦茗的眉头瞬间就拧成了‘川’字,猛地睁开了眼。
她的心好似被千万根细针,反复穿刺着,每一下都扎得生疼,炽热的煎熬在五脏六腑里翻涌,立即冲淡了她所有的痴心妄想。
她整个人难受得几乎要窒息了。
不,她不能去想宝珠了。
不能!
她太清楚自己有多么得对不起宝珠了,她犯下的那些过错,就算穷尽一辈子去弥补,也偿还不清的。
与宝珠的亲生母亲,沈含烟重逢后,她本可以立刻奔赴柳府,把一切摊开,恢复宝珠柳府小姐的身份的。
可她没有。
甚至,她又一次地利用了宝珠,并在误打误撞的机缘巧合下,把自己的另一个儿子,也塞进了柳府里。
宝珠呀宝珠,娘对不住你!
秦茗暗暗地咬唇轻喃,眼中满是愧疚与不忍。
她根本不敢细数宝珠吃过的苦头。
光是她一堂堂正正的相府小姐,被她害得沦落为了侯府的小妾,这一沉甸甸的罪名,她就担当不起。
可事已至此,已经容不得她回头了。
她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祈祷,祈祷宝珠能在这方宅院之中平安度日。
如果可以,给她点时间吧!
这中途要是不发生任何变故的话,顶多一至两年,她再和盘托出其中的隐情,可行?
到那时,同样也是恢复了身份的宝珠,还能不幸福吗?
还有温鑫,他虽对真相一无所知,可好歹入了仕途,有了护自己周全的本事,靠他自己考取的功名也是怎么都夺不走的。
至于,至于她自己……
她,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不信得知真相后的宝珠会那么得狠心,总能念着几分情分吧。
……
从踏入侯府朱漆大门的那一刻起,温岩的目光,就像张细密的网,不着痕迹地笼罩住府里的每一处。
他的脚步放得极轻,眼睛也没闲着,廊柱上精雕的云纹、地砖缝隙里隐约透出的华贵,都被他默默地收进了眼底。
连空气中浮动的熏香气息,似都成了他窥探侯府底蕴的线索。
他进过的府邸本就不多,最难忘的,要数右相沈浪的宅邸了。
当初,右相奉旨接待科举的前几名,他跟着去过那么一回。
那时的他揣着紧张与期待,踏入右相府,虽因拘谨没敢仔细逛,可那气派恢宏的庭院、富丽堂皇的殿阁,飞檐斗拱间尽是威严,到底是在他的心里刻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再看眼前的侯府,青瓦白墙间藏着精致,亭台水榭中流淌着韵味,竟丝毫不输给右相府。
进门的那处影壁,砖雕的百鸟朝凤活灵活现,阳光斜照时,纹路里都像藏着金辉;
穿堂风拂过回廊下的铜铃,叮咚声里裹着说不出的贵气。
温岩一路走,一路被震撼,脚下的步子都慢了几分。
侯府的这份底蕴,当真是不遑多让。
他望着雕梁画栋,想着要送给妹妹宝珠的礼物,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袖中的布囊。
那是他费心准备的物件,可在侯府的气派跟前,突然就显得寒酸了起来,像是拿粗布麻衣去比人家的绫罗绸缎。
自卑悄然地爬上了心头,他抿了抿唇,却又很快振作:不管礼物怎样,总归是他的一番心意……
可这侯府越华丽,他脚下的步子就愈发沉重了。
他知道妹妹宝珠不会瞧不上自己的一点心意,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做起了比较。
溪云阁
雷打不动的,老夫人曹韵的身影准时出现。
她又过来逗弄小孙女裴昭了。
尽管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才满月没多久的小奶娃,日常除了专注喝奶外,余下的时辰基本都用来睡觉了,清醒且睁着乌黑眸子的时刻,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可她依旧乐此不疲,几乎每天都往这儿跑。
守在小孙女的身旁时,曹韵的眼神柔得能化开水。
瞧着那粉团似的小脸,睫毛跟小刷子似的,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她总是忍不住地伸出手,轻轻地摸摸那软乎乎的小手,又捏捏那圆滚滚的小脚,每一下都带着怕惊着孩子的小心。
直到心里被填得满满当当的,彻底心满意足了,她才迈着轻缓的步子,依依不舍地离开。
对于这样的场景,温宝珠已经见怪不怪了。
老夫人最爱侯爷了,侯府里的人都有目共睹。
因着对侯爷的爱,老夫人自然而然地爱屋及乌。
她那溢出来的爱意,没有半分道理可讲,就这么顺顺当当地落在了侯爷的女儿,也就是她的孙女,小裴昭的身上。
而且,要不是侯爷拒绝了老夫人把孩子抱去春华楼的要求,那么,每天要来回看孩子的人,就该是她了。
此时,温宝珠倚在梨花木栏边。
她的眼尾悄悄地扫着老夫人曹韵的动向,耳尖不知何时漫上了层薄粉,若有若无地透着几分紧张。
她时不时地抬眸观察,心像揣了只小雀儿似的,扑腾得厉害。
也不知道小桃接到她大哥温岩了没?
都过去这么久了,按说,她也该回来了呀?
这样想着,她又再一次地朝着老夫人曹韵偷瞄了一眼。
可她这儿,老夫人也在,待会儿两人碰面了,她大哥温岩会不会感到尴尬与别扭呢?
接着,她迅速地收回了目光,青葱般的手指绞在了一起,纠结得不行。
她既盼着大哥温岩能快些过来她的溪云阁,又怕这场面难周全。
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夫人怎么还不离开呢?
眼瞅老夫人曹韵反常地没了要走的意思,温宝珠的喉头滚动,咽了咽口水,唇瓣也动了又动,那些犹豫的话在舌尖打转,想提醒又怕唐突,纠结着当讲不当讲,额角都冒出了层薄汗。
索性, 她深吸了一口气,莲步轻移,缓缓地朝着摇篮旁挪去。
她一鼓作气,准备开口了:“老夫人,宝珠有一事,想,想说。”
“什么事?”
曹韵正微倾身,专注地凝视着摇篮里酣睡的奶娃娃。
她的眸光似轻柔绸缎,似乎要把小团子瞧出朵花来。
陡闻这话,她的脊背倏地一挺,神色瞬间凝肃,连周遭的空气都似因这严肃添了几分沉重。
温宝珠抬眼撞见这神色,不免有些发怵,尴尬与不安在心底打转。
她忙垂下眸,声线发虚地交代着:“是,是关于我娘家人来看我的事。”
“我大哥温岩,他,他待会儿就要过来了。”
闻言,曹韵的眸底骤然闪过了一抹精锐的亮光,像猎手嗅到猎物的气息般,瞬时来了兴致。
她迟迟不走,可不就是为了瞧瞧这温岩是何许人嘛!
偏这温宝珠不上道得很,这是想‘赶’她走了?
于是,她先是拖长音,轻“嗯”了一声 ,接着,尾音里藏着探究,扬眉,带丝兴味地反问着:“嗯?你昨天不是就与我说过了吗?还提干嘛?”
话落,她似笑非笑地睨向温宝珠,那眼神像是要把人的心思给洞穿。
“怎么,觉得我人老,记性差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