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惊涛骇浪》· 第2章 密室对弈
赵明离开后,房间内只剩下凌云粗重的喘息和药碗里升腾的苦涩热气。阳光被厚重的布帘挡住,在昏暗的光线下,尘埃无声浮动。每一秒的等待都显得格外漫长。肋下的伤口随着心跳阵阵抽痛,提醒着凌云此刻的虚弱和紧迫。
他强迫自己冷静,将纷乱的思绪压下,仔细复盘从野狼谷到现在的每一处细节,试图从迷雾中理清脉络。崔振海、王总旗、沈墨、神秘人、黑衣杀手……这些面孔在他脑中交替闪现。谁是棋子,谁是棋手?亦或者,所有人都既是棋子,也是棋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止一人。凌云瞬间绷紧了神经,手悄然摸向藏在褥子下的短刃。
房门被轻轻推开。先进来的是赵明,他对凌云使了个眼色,微微点头。随后,一个身影闪入房内,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来人披着一件不起眼的灰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但凌云一眼就认出了那挺拔的身形和熟悉的、内敛而强大的气场——是沈墨!他竟然亲自来了这处隐秘的安全屋!
沈墨摘下斗篷帽子,露出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他目光扫过凌云苍白的面孔和缠满绷带的上身,最后落在他那双警惕而坚定的眼睛上,没有任何寒暄,直接走到桌边的椅子坐下,淡淡道:“你发现了什么?”
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种无形的压力,让这间狭小的屋子瞬间变成了密室对弈的战场。
凌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一眼赵明。沈墨会意,对赵明微微颔首。赵明立刻躬身退了出去,小心地守在门外。
屋内只剩下两人。昏暗的光线在沈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更显莫测。
“卑职在城西土地庙遭伏,被迫潜入地下暗河逃生。”凌云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疼痛和心中的波澜,言简意赅地开始叙述,“在暗河下游,发现了一处巨大的地下空间,内有码头、仓库。仓库中堆满军械,有专人看守搬运,火药、桐油、新铸兵刃俱全。看守之人,行动矫健,绝非普通民夫,乃训练有素之辈。”
他语速平稳,目光毫不退缩地迎着沈墨的审视,继续说道:“此外,卑职亲耳听闻,他们正在紧急转运一批被称为‘黑货’的箱子,箱上绘有朱砂符文,看守尤为严密。据其头目言,需在天亮前运出关。”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此据点隐蔽极深,利用天然暗河与人工开凿相结合,规模庞大,绝非短期可为。其所储军械,足以武装数千人!大人,雁门关内,竟有如此巢穴,长期为敌输血的通道!野狐岭失守,绝非偶然!”
他将最关键的信息和盘托出,唯独隐去了神秘人指引和最后听到北镇抚司哨声的细节,他要看看沈墨的反应。
沈墨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只有放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的食指,显示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直到凌云说完,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交错。
许久,沈墨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地点。”
“沿城西土地庙附近暗河下游,约三里,水潭回旋处,岩壁有码头。入口极为隐蔽。”凌云精准回答。
“证据。”沈墨吐出两个字。
“卑职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愿以性命担保!”凌云斩钉截铁,“大人可立即派人秘密探查,便知真假!只是对方戒备森严,且似乎……与关内高层有牵连,行动需万分谨慎,否则恐打草惊蛇!”他最后一句,意有所指。
沈墨的目光锐利如刀,深深看了凌云一眼,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皮肉,直窥内心:“你怀疑谁?”
凌云心一横,到了这个地步,已无退路,沉声道:“卑职不敢妄加揣测。但野狼谷之事,王逵现身敌营;此次地下军械库,规模庞大,运转自如。能瞒过北镇抚司与边军重重耳目,经营此等通道者,位高权重,手眼通天!崔副总兵……嫌疑重大!而王总旗近日行为,亦颇多可疑之处!”
他直接将崔振海和王总旗点了出来,这是摊牌,也是试探!
沈墨听完,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是敲击膝盖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掀开布帘一角,望向外面被高墙分割的天空,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凌云,”他背对着凌云,声音低沉,“你知道,动一个边军副总兵,需要什么吗?”
“铁证。”凌云毫不犹豫。
“不仅仅是铁证。”沈墨转过身,目光如寒潭,“需要时机,需要朝中的支持,更需要……承受得起由此引发的边军震荡,甚至关外强敌趁虚而入的后果!崔振海镇守雁门多年,根深蒂固,门生故旧遍布军中。若无十足把握,一击不中,便是滔天大祸!”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奈和冰冷的现实。
“难道就任由他蠹国害民,资敌卖国吗?!”凌云忍不住激动起来,伤口一阵剧痛,让他咳嗽起来,“野狼谷三十七条弟兄的性命!边关无数将士的血!难道就白流了吗?!”
沈墨看着情绪激动的凌云,眼神复杂,沉默片刻,才道:“北镇抚司的刀,不是用来逞匹夫之勇的。出刀,就要见血封喉,永绝后患。否则,不如不出。”
他走到凌云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带来的情报,很重要。但还不够。军械库是物证,但无法直接指向崔振海。王逵是活证,但他在敌营,我们动不了。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比如……他与关外联络的密信,调动军械的手令,或者……人赃并获!”
凌云心中一寒。沈墨的意思很明确,他相信军械库的存在,也怀疑崔振海,但他要的是能一击致命的铁证!而不是打草惊蛇的线索。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把‘黑货’运出关?”凌云急切道。
“运出去,未必是坏事。”沈墨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跟着它,或许能钓到更大的鱼。此事我自有安排,你无需再管。”
他语气一转,带着命令的口吻:“你的任务,是养好伤。在此期间,不得离开此地,不得与外界接触。今日所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不得对任何人再提起!包括赵明、石虎他们。”
这是要彻底将他雪藏起来!凌云心中涌起一股不甘和寒意。沈墨是要利用这个情报布局,却将他这个发现者排除在外?
“大人!卑职愿戴罪立功,潜入调查……”凌云试图争取。
“够了!”沈墨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伤势未愈,行踪已露,再去就是送死!安心待着,这是命令!”
说完,沈墨不再多言,重新披上斗篷,戴好帽子,深深看了凌云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包含了警告、命令,或许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然后,他转身开门,悄然离去。
房门关上,屋内重新陷入昏暗和寂静。仿佛刚才那场决定雁门关命运的秘密对话,从未发生过。
凌云无力地靠在墙上,胸口剧烈起伏。沈墨的态度,既在意料之中,又让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他抛出了足以掀起惊涛骇浪的秘密,却被轻描淡写地接了过去,然后被要求继续沉默、等待。
沈墨到底在谋划什么?他真的是在等待时机,收集铁证?还是……另有打算?
自己拼死带回的情报,究竟会成为刺向敌人的利刃,还是……埋葬自己的坟墓?
密室内的一场对弈结束了,但他知道,真正的惊涛骇浪,才刚刚开始酝酿。而他,这颗已经被卷入漩涡中心的棋子,能否等到破局的那一天?
窗外,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