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暗夜序章》·
刘全粮栈案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在北镇抚司雁门关百户所内激起了一圈涟漪。虽然王总旗在呈报的文书中有意淡化凌云的作用,将主要功劳揽在自己指挥有方上,但那天凌云当众陈述线索、随后带人直捣黄龙的果决,还是让不少原本看他不起的同僚,暗中收起了几分轻视。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无人给凌云分配固定的差事,但他能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监视感,似乎减弱了一些。他像一把刚刚见过血的刀,被暂时收回了鞘中,但握刀的人,显然在观察他这把刀是否顺手,是否会反噬。
凌云乐得清闲。他利用这段时间,看似无所事事地在衙署内有限的允许活动区域“闲逛”,实则在默默观察、记忆。他记住了几个关键人物的面孔和大致活动规律:那个总是皮笑肉不笑的王总旗;另外两个不太管事、似乎明哲保身的总旗;还有几个像赵明一样跑腿的力士和校尉。
他也试图旁敲侧击地打听王逵的消息,但异常谨慎。王逵作为“指证”他通敌的关键“人证”,其下落必然敏感。他只是在一次赵明送来饭食时,状似无意地感叹了一句:“唉,没想到王副尉……他竟然还活着,还成了证人。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伤势如何了。”
赵明当时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含糊地应道:“凌小旗,这事儿……是上头直接管的,咱们下面的人,可不敢瞎打听。”说完便匆匆走了。
这反应,更让凌云确信,王逵的下落是机密,而且很可能就被控制在北镇抚司,甚至就在这诏狱的某一处!
这天傍晚,凌云正在值房内擦拭着那柄立下功劳的短刃,房门被敲响了。
来的不是赵明,而是一名面容冷峻、气息沉稳的锦衣卫力士,看服饰标识,是直属于沈墨的亲随。
“凌小旗,沈大人召见。”力士言简意赅。
终于来了!凌云心神一凛,放下短刃,整理了一下衣着:“带路。”
这一次,力士没有带他去往日常办公的区域,而是引着他走向诏狱更深处,一条他从未走过的、守卫格外森严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扇不起眼的铁门,力士在门前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铁门无声地滑开,里面是一间灯火通明的书房。
与其说是书房,更像是一处军机要地。四壁皆是书架,堆满了卷宗,中间一张巨大的檀木桌案上,摊开着地图和一些信函。沈墨正站在桌案后,背对着门口,仰头看着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标注详尽的北境边防图。
“大人,凌小旗带到。”力士躬身禀报后,便无声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书房内只剩下凌云和沈墨两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沈墨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凌云身上,依旧是那副深不见底的样子。他指了指桌案前的椅子:“坐。”
凌云依言坐下,腰背挺直,目光平静地迎向沈墨的审视。
“刘全的案子,你处理得还算干净。”沈墨开口,语气听不出褒贬,“没有蛮干,懂得先查后动。虽然最后让那条关外的鱼儿溜了,但瑕不掩瑜。”
“谢大人夸奖,卑职分内之事。”凌云谨慎地回答。
沈墨走到桌案后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王扒皮(显然是指王总旗)给你使绊子,你顺势而为,借力打力,既立了威,也没让他抓到把柄。这份隐忍和机变,不像个单纯的边军粗汉。”
凌云心中微震,沈墨对百户所内发生的一切,果然了如指掌。
“卑职只是不想给大人添麻烦。”凌云低声道。
“麻烦?”沈墨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北镇抚司,就是解决麻烦的地方。当然,有时候,也会成为麻烦本身。”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我知道你在打听王逵的下落。”
凌云心头猛地一跳,但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卑职……只是想弄清楚野狼谷的真相。”
“真相?”沈墨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真相就是,有人不希望夜不收斥候队活着回来。有人需要一只替罪羊来掩盖某些事情。而你凌云,很不幸,或者很幸运,被选中了。”
“是谁?”凌云追问,呼吸有些急促。
“是谁不重要,至少现在不重要。”沈墨靠回椅背,恢复了之前的淡漠,“重要的是,你现在是我北镇抚司的人。你的仇,以后可以自己报。但前提是,你先要证明你的价值,证明你值得我投入资源,甚至……帮你对抗那些藏在暗处的对手。”
凌云沉默了片刻,问道:“大人需要卑职做什么?”
沈墨从桌案上拿起一份薄薄的、火漆封口的密函,推到凌云面前。
“这里有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你今晚子时,去这个地方,见一个人,拿到他手里的东西。然后,原封不动地带回来给我。”
凌云拿起密函,入手微沉。火漆上印着一个奇怪的纹章,他从未见过。
“对方是什么人?要拿的是什么东西?”凌云问道。这种秘密接头任务,风险极高,若不清楚底细,很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你不需要知道。”沈墨的语气不容置疑,“你只需要记住,见到持有同样信物的人,交换物品,然后立刻离开。不要有多余的好奇心,不要试图探查对方的身份,否则,我也保不住你。”
他的目光冰冷:“这次任务,只有你知我知。若泄露,或者失败,后果你应该清楚。”
凌云捏紧了密函,指节微微发白。这又是一次试探,一次比西门试剑更危险的试探。不仅仅是试探他的能力,更是在试探他的忠诚和……可控性。
“卑职,明白。”他将密函小心地收入怀中。
“去吧。子时之前,你可以自由活动,熟悉一下接头地点周围的环境。”沈墨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墙上的地图,不再看凌云。
凌云起身,行礼,默默退出了书房。
铁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凌云走在幽暗的通道里,怀中的密函像一块烙铁般滚烫。
接头?信物?不知名的对手?沈墨到底在谋划什么?这次任务,是机会,还是另一个更精致的陷阱?
他抬头望向通道尽头那一点微弱的光亮,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是什么,他都必须去。只有不断向前,不断接近权力的中心,才能获得足够的力量,去揭开层层迷雾,看到最终的真相。
野狼谷的血,不能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