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学风波之后,白苇镇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得愈发急促。
苏砚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济仁堂后院苦读。吴掌柜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外出的次数减少了,偶尔会状似无意地向阿福打听镇上的风声。
这日清晨,苏砚照例前往社学点卯。刚踏入镇中那条主街,便感觉有些异样。几个在街边闲话的妇人见了他,交头接耳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躲闪。路边茶摊上,原本喧闹的茶客也压低了些许声量,眼神若有若无地瞟向他。
苏砚心头微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径直走向社学。
社学内的气氛更是古怪。原本还会与他点头寒暄的几个学子,今日却都避开了他的目光,或低头看书,或与旁人窃窃私语。唯有张、李二人,在他目光扫过时,露出了些许欲言又止的尴尬神色。
刘训导照常训话,只是目光在扫过苏砚时,比往日多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
散学后,苏砚正欲离开,那张姓学子快走几步跟了上来,左右看看无人注意,才压低声音急道:“苏兄,你近日可曾得罪了什么人?”
苏砚脚步不停,淡淡道:“张兄何出此言?”
“唉!”张姓学子叹了口气,“也不知从哪里传出的风声,说你……说你那日考校所言,并非自家体悟,乃是……乃是提前得了高人泄题,背下的稿子!还说你那手医术,来得不明不白,恐非正道所学。如今镇上已有不少风言风语,说你……欺世盗名!”
苏砚目光一凝。果然来了!钱文魁不敢在学问上正面交锋,便使出这等下作手段。谣言虽不堪一击,却最是恶毒,足以污人名节,动摇根本。
“清者自清。”苏砚语气依旧平静,“多谢张兄告知。”
回到济仁堂,苏砚将此事告知了吴掌柜。
吴掌柜听完,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冷笑道:“宵小手段,上不得台面。不过,此事不可不防。你如今是廪生,名声重于性命。”他沉吟片刻,“此事我来处理,你安心备考,不必理会。”
苏砚点头,他知道吴掌柜必有手段平息谣言,或许是利用“青鸢”的网络散播反向信息,或许是敲打一下钱文魁家。他乐得清静。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谣言渐起的第三日傍晚,苏砚正在房中揣摩一篇府试可能涉及的漕运策论,窗外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三长两短的叩击声。
这一次,吴掌柜取回芦管后,脸色瞬间变得极为凝重。他甚至没有将纸条直接递给苏砚,而是就着灯光反复看了两遍,指尖微微用力。
“掌柜,可是有变?”苏砚心中一紧。
吴掌柜将纸条递过,声音低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察事听’的人,拿着你的画像,正在暗查‘柳树屯’苏石的过往。他们……怀疑你的籍贯是假的。”
苏砚接过纸条,上面依旧是老周的字迹,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
「风紧,籍贯或露。暂停一切,深匿待命。」
画像?他们哪里来的画像?苏砚脑中飞速运转,是崔家提供了他以前的画像?还是……近日自己在白苇镇活动,被暗中绘下了形貌?
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危险已经迫在眉睫!“察事听”不比寻常衙役,他们拥有更高的权限和更缜密的手段,一旦开始怀疑籍贯,顺藤摸瓜查到陈大夫甚至王掌柜头上,只是时间问题。
后院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吴掌柜当机立断:“从即刻起,你不得再迈出后院半步。社学点卯,我会替你告假。所有与外界的联系,全部切断。”
苏砚重重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苦读数月,府试在即,却不得不再次转入更深的地下。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彻底沉下来的夜色。
谣言如蝇,尚可挥手驱散。但这来自国家机器的精准调查,却如同悬顶之剑,寒意森然。
他握紧了拳头。必须尽快想办法,在“察事听”查清一切之前,彻底解决这个身份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