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柏月的喘息渐渐平复,空间的秘密是她最后的依仗。
张兰粗糙而温热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脊背,带来一丝劫后的暖意,却无法驱散王同志离去时的低语。
那句“归侨背景”、“别藏着掖着”、“自找麻烦”——像淬了毒的冰锥,反复扎进她的意识深处。
‘他知道了…他一定看出什么了…是箱子…是我…当时的反应…’ 恐惧在她心底尖叫。
“……兰姐…” 柏月的声音气若游丝,如同风中断烛,“谢…谢您…为我说话…”
张兰拧了热毛巾敷在她滚烫的额上,重重叹了口气,凑近些,压低了嗓子,话语里浸满后怕:
“谢啥!你是不知道,刚才多险!”
她凑近,带着后怕的气息喷在柏月耳边:
“那王同志的眼神,跟叼肉的鹰似的,就没从你那破箱子上挪开过!临走还特意点那么一句…”
“月儿,你看着姐的眼,”张兰的语气陡然沉肃如磐石,
“箱子…真没要命的东西?有的话,万万不能留了!公安上门,不是说说玩的!”
柏月的心脏仿佛骤停,又在剧痛中狂跳起来。
她深知自己脸上的神情定是漏洞百出。
不能说!绝不能说!张兰再好,也只是一介普通知青,这秘密一旦泄露,足以将两人都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没…兰姐…” 她拼尽全力摇头,剧烈的咳嗽随之而来,呛出的泪水和涎水糊了她一脸,
“就是…娘的几件…旧衣裳…还有…写过字的废纸…” 辩解苍白,连她自己都觉得无力。
张兰没再追问,只是沉默地用毛巾仔细擦去她脸上的狼狈。
这沉默本身却比诘问更沉重,压得柏月喘不过气。
屋外风声呜咽如兽吼,远处高音喇叭里铿锵的歌声穿透土墙,带着排山倒海的集体意志。
每一个音符都像无形的皮鞭,抽打着柏月紧绷的神经。
他们还会来的!等烧退了,“画画”就是个死局,不画便是心虚的铁证!张兰的沉默如同巨石悬顶。
王同志那明敲暗打的言语,像是附骨之蛆,在她灼热的意识里反复烙印。
“归侨背景”、“坦白清楚”、“别自找麻烦”——字字句句,已是明晃晃的威胁。
下次敲门的,恐怕就不是询问,而是搜查令了。
“……画画”是陷阱,避无可避。
柏月的指甲深陷进掌心,借着咳嗽蜷缩身体,竭力让眼中只留下病弱的疲惫。
“……看来…只能…让他们看箱子了…” 声音里带着一丝认命的悲凉,像是对张兰说,更像是说服自己。
张兰闻言,长长吁出一口浊气,担忧与释然交织:
“唉,查就查!清者自清,咱不怕!”
她替柏月掖紧被角,“几件旧物能碍着啥?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灶上水。”
她转身走向炉灶,宽厚的背影在昏暗的油灯光下,挡住了唯一的微弱火苗。
屋内再次沉入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柏月粗重的呼吸与远处广播的微弱尾音,交织成无形的罗网。
就是现在!
柏月猛地咬破下唇,剧痛刺透昏沉,精神瞬间凝聚!意念如箭,刺入那片混沌的专属空间,精准锁定角落里的破木箱。
箱盖间那道细微的缝隙,便是无形的通道。
意念之手探入,她“看”得清清楚楚:压在层层旧衣下的,是任何一丝泄露都足以让她万劫不复的罪证——
泛黄的洋文信封和异国邮票,装着异域裙装旧照的褪色羊皮封套,
甚至一本皮质笔记本的缝隙里,还藏着一张折叠得极细、边缘磨损的英文剪报,报上刺目的地名和日期被红笔圈着……
这些物件本身或许平常,但在她这“归侨”身份的加持下,
在这风声鹤唳的年月,每一个都能被轻易解读成“通敌”、“谋反”的铁证!
王同志的句句“关心”,指向的正是它们!
绝不容落在他人之手!
意念高度集中,空间中那无形的力量无声地发动。
没有光影,只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空气流动,像最灵巧的手,探入箱底。
唰——
旧信、羊皮封套、笔记本与剪报……在她的精准掌控下,瞬间被剥离了原有的位置,悄然遁入空间的漆黑角落。
她将它们与那泛黄的相片置放在一起。
破木箱内,如今只剩下:
一件八成新的浅蓝色碎花棉布罩衫,几件霉迹斑斑的旧棉袄和打着补丁的粗布衣,
几本封着红塑料皮、印着革命口号的《选集》,
以及一本厚重发黄、书脊开裂的《人物画资料》。
分量似乎轻了一丝,箱子结构略有松动,但在昏黄摇曳的油灯光下,这点变化无人能察。
心脏在胸腔里狂擂,比病痛更猛烈!冷汗瞬间湿透里衣,一片黏腻冰凉。
这非关恐惧,而是生死一瞬后的巨大眩晕与一丝劫后余生的侥幸。
她刚想闭眼再装虚弱……
“砰!砰!砰!!!”
粗暴至极的砸门声猛然炸响!如同重锤,狠狠捶打在单薄的木门上,比上一次更急迫、更蛮横!
“开门!张兰!柏月同志!王同志有要事确认!”
年轻公安尖利的声音刺破寂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张兰吓得手中水瓢“咣当”砸在灶台,水泼洒一地。
“哎…哎!来了来了!”她慌乱应着,胡乱在围裙上擦手,小跑着去开门,
脸上满是真切的惊愕与慌乱,“咋…咋又回来了?还有啥事?”
门被猛地拉开一条缝,阴寒的夜风倒灌而入!油灯的火苗骤然狂跳,光影在两人脸上狰狞晃动。
王同志一步便跨进门内,面色凝沉如铁铸,锐利如鹰的目光瞬间越过张兰,犹如实质的探照光柱,直直钉在炕上那“气息奄奄”的身影上!
他身后,年轻公安堵死门口,手按在腰间武装带上,如临大敌。
“柏月同志!”王同志的声音带着洞穿人心的审视,每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进屋内,
“刚才公社紧急通知,关于你那个破木箱。” 他语速不快,却字字重若千斤,
“据群众匿名反映,里面可能有来源不明的‘特殊物品’,涉及你的历史思想问题!”
他向前逼了一步,巨大的压迫感几乎填满了小屋:
“本着实事求是的负责原则,避免夜长梦多,影响革命队伍的纯洁性!现在!立刻!把那只破木箱打开!我们要现场核查!就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