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姐。”巧灵在门外应声,脚步声渐远。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下更漏滴答。
柏月却没有立刻重新投入公务,她的目光落在虚空中,指尖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周西钰这番举动,邀约是假,试探是真。
这位将军府少爷送来的那束风干的花,更是意有所指,绝非他口中“品鉴玉山子”那般风雅简单。
“云初,”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守在门外的贴身侍女听见。
云初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垂手侍立:“小姐有何吩咐?”
“去查查,周西钰近日除了玉京阁,还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特别是……与药材、医馆相关的。”
柏月眸光清冷,“另外,那束干花,想办法弄清楚是什么花,有何寓意。将军府……或许在查‘花月’的线索。”
“明白。”云初神色一凛,立刻领命。她深知“花月神医”这个身份对小姐的重要性,更明白将军府若借此生事,会带来多少麻烦。
云初退下后,柏月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暂且压下,重新拿起一份关于城西新开药铺的简报。
周西钰的试探虽烦,却乱不了她的方寸。眼下,更重要的是巩固自家根基,同时,继续对将军府施压。
时间在翻阅文书、批注指示中悄然流逝。
窗外日头渐渐西斜,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
云初去而复返,带回的消息让柏月微微挑眉。
“小姐,查到了。周西钰前日曾‘偶遇’济世堂的坐堂大夫,询问了几味珍稀药材的行情。”
“昨日,他名下的一间绸缎庄,恰巧与咱们‘杏林春’药铺隔街相望的那家,开始修缮门面,动静不小。”
云初语速平稳,却字字关键,“至于那束花……是已经风干的‘夕雾草’,花语……据说是‘热烈的思念,一转而逝的相逢’。”
“夕雾草……思念?相逢?” 柏月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周西钰这是在打哑谜,暗示他或许捕捉到了“花月神医”与她柏月之间那“一转而逝”的关联?
还是更直接的,在对柏家大小姐表达某种“热烈”的企图?无论哪种,都显得可笑又……碍事。
“知道了。”柏月淡淡道,
“济世堂那边,让咱们的人留意着,看看将军府的人后续是否还有接触。绸缎庄修缮……盯紧他们的人,有无借机窥探‘杏林春’的举动。”
“是。”
“另外,”柏月指尖拈起桌角一枚小小的玉石镇纸,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给将军府找点‘正事’做。他们不是喜欢查吗?那就让他们查点更‘有趣’的。”
云初立刻会意:“小姐的意思是?”
“把我们之前掌握的,关于将军府那批‘云峰雾尖’以次充好、掺杂陈茶准备南运的证据,挑些无关痛痒但又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的部分,‘不经意’地漏给他们在南边最大的那个对头。”
柏月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让他们先去狗咬狗,省得总有闲心来这里试探。”
“妙计!”云初眼中一亮,“奴婢这就去安排,保证做得干净利落,查不到我们头上。”
柏月微微颔首,看着云初再次离去的身影,目光重新落回桌面的舆图上。
昌洲商界的棋局,她落子无声,却步步为营。
周西钰的这点小伎俩,不过是一段无关大局的插曲。
她端起手边微凉的茶,轻呷一口。茶香虽淡,余韵犹存。
“小姐,我哥来信了!”
钟竹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从门外传来,未及通传便已快步走进书房。
柏月一听,眉眼舒展开来,露出真切的笑意:“快,让我看看写了什么!”
两封信笺,风格迥异,却带着同样的风尘与关切。
柏月展信,先拆开了二哥柏铮那封。
信纸上是熟悉的、略带潦草却力透纸背的字迹,扑面而来的是边关的豪迈与急切:
“小妹亲启:
信已收到,勿念。北境一切安好,老子和你离宴大哥好得很,砍了几个不开眼的蛮子脑袋,升个校尉小事一桩,不值一提!
倒是你信中之事,我与离宴已密议过。平西将军府那起子小人,手伸得未免太长了!竟敢打你的主意,算计到我们柏家头上!
军中我们自会留意,那些跟周家眉来眼去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记在小本子上了!你放心,有哥哥们在,断不容他们兴风作浪。
你在昌洲,务必多加小心,周西钰那厮若再敢纠缠,不必客气,打出事来哥哥给你兜着!钱财产业都是身外物,你的安危最紧要!
随信捎回些北地皮子,给你做件大氅。安心,哥哥心里有数。
兄 铮 字”
柏月看着信纸上仿佛能听到二哥大嗓门的字句,眼中暖意更盛,无奈摇头轻笑,心中却是一片安定。
有这般毫无保留维护她的兄长,是她在波谲云诡中最大的底气。
她小心折好柏铮的信,又拿起钟离宴那封。
信封平整,展开后,字迹沉稳从容,布局章法一丝不苟,一如他本人。
“月妹如晤:
铮弟性情率真,信中若有言语激昂处,望妹体谅其关切之心。所示京昌动向,我与铮弟已深以为然,并着手布置。
平西将军府借联姻之名,行吞并之实,其心可诛。军中关系错综,彼辈渗透恐非一日之功。我等必外松内紧,明察暗访,厘清脉络,断其爪牙,请妹宽心。
昌洲商战,闻妹已布局应对,甚慰。然周家树大根深,与京都权贵牵连甚广,望妹行事权衡利弊,善用‘势’与‘时’,勿逞一时之快,亦不必过于隐忍。若有需北境呼应之处,密信即可。
北地虽寒,然将士用命,士气正盛。药囊已分发麾下,众感念妹之细心。万望珍重,京昌风云,犹需妹掌舵。
兄 离宴 手书”
两封信,一刚一柔,一显一隐,皆是将背后安危与信任全然托付。
柏月将两封信并排放于书案之上,指尖再次拂过那方白玉小印,眸光清亮,如雪后初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