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美华被那些淬毒般的闲言碎语搅得头晕目眩,心口像是堵了一团棉絮,闷得窒息。
家公周远山中风的噩耗如惊雷炸响,震得她四肢冰凉。
她叫停了三轮车,抱着周念薇,无暇应对那些或讥诮、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心慌意乱地冲向周家。
那扇低矮,油漆斑驳的院门此刻正虚掩着,像一张阴郁沉默的巨口。夕阳吝啬地涂抹着冷光,非但未添暖意,反衬得门扉愈发破败。
徐美华的掌心沁满冰冷的汗,滑腻腻的。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伸出微颤的手,正要推门——
“哟,还知道回来啊!”
张桂花那拉长调门、尖利如钝刀刮锅底的声音,猝然从门缝里刺出!
紧接着,“吱呀”一声刺耳的锐响,虚掩的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拽开。
昏沉暮色里,婆母张桂花矮小干瘦的身形堵在门口,浑浊的眼珠瞪得溜圆,像淬了毒的钩子似的,死死盯在徐美华的脸上。
“姆妈,我……”
“哼!我可当不起你这声姆妈!”
张桂花尖声打断徐美华,
“你爸中风偏瘫进了医院,你这个当儿媳的不说露个脸,倒有闲心进城去吃香的喝辣的,一住就是半个月。徐美华,你还有半点人性吗?”
张桂花的话,字字如浸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在徐美华心上。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缩在母亲怀里的周念薇,小脸绷得紧紧的,她攥紧了小手。张桂花这老妖婆,又要欺负我姆妈了!
“姆妈,我不知道爸中风住院了……”
徐美华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
“笃!笃!笃!”
张桂花刻薄的嘴唇刚张开,院内猛地传来三声沉重而急促的敲击声,像是棍棒敲击东西的声音,像沉闷的鼓点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张……张……桂花,你……你给我……闭嘴!”
紧接着,一个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怒意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院内挤出,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力气。
是周远山!
张桂花脸上的刻薄瞬间僵住。
她浑浊的眼珠不甘地剜了徐美华一眼,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这才极其不情愿地侧身,让开了堵死的门道。
那矮小的身影堵在院门边,像一块冰冷的顽石。
徐美华抱着周念薇,几乎是挤进了院子。
堂屋的屋檐下,周远山正半躺在一张陈旧的折叠竹椅上,右手边倚着那根刚刚发声的拐杖。
他努力地牵动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但那笑容扭曲着,比哭更让人心酸。
“美……美华,你……你回来……了啊!”
他嘶哑地唤着,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宽慰。
然而,当看清周远山此刻的模样,徐美华和周念薇都不约而同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短短时日不见,周远山竟已经瘦得脱了形,嶙峋的骨架支棱在松垮的旧衣下,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爸……”徐美华喉咙哽咽,她怕怀里的周念薇吓到,还用手遮住她的眼睛。
“您还好吧,您感觉怎么样?怎么不多住几天院?好好治治。”
“哼!多住几天院?”
张桂花阴阳怪气地声音从身后响起,她已关上了院门,那“砰”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
“住一天医院要花多少钱?你倒是大方!住院费你出啊?”
她扭着干瘦的身子走过来,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算计和怨怼,
“再说了,你不在家,谁去医院伺候他?就指望我这把老骨头端屎端尿?美得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想着当甩手掌柜享清福!”
“姆妈,我……”
徐美华刚想解释自己确实不知情,张桂花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张桂花猛地拔高了调门,枯瘦的手指直戳过来。
“砰!”
东屋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拉开,门板拍在墙上发出巨响!
林秀芳像一阵旋风从房里冲了出来,头发有些散乱。
她叉腰站在堂屋门口,柳眉倒竖,指着张桂花就开骂:
“张桂花你个老不死的,少在这里指桑骂槐的。住院费不是我哥掏的吗?
最近家里洗衣服做饭,哪件事情不是我做的?谁当甩手掌柜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张桂花被林秀芳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连珠炮似的质问噎得一滞。
随即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跳脚尖叫起来:
“好啊!林秀芳,反了天了!”
她张牙舞爪地就要扑上去。
可林秀芳丝毫不惧,反而往前一步,声音又尖又亮:
“来啊!老不死的!我怕你啊?有本事你就撕!我忍你很久了!”
张桂花被彻底激怒,干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枯爪般的手指弯曲着,直直朝着林秀芳的脸抓去!
嘴里尖声咒骂:
“我撕烂你这张破嘴,祸害精!就是你!就是你顶撞了老头子,才把他气得中风的,你个丧门星!”
林秀芳早有防备,灵巧地往后一闪,故意让张桂花扑了个空。张桂花用力过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林秀芳就势一把抓住张桂花挥舞过来的手腕,用力一搡,将她推得连连后退,嘴里也不饶人:
“张桂花你少放屁!你个老不死的,休想往我头上扣屎盆子!
爸中风那是周清华顶撞他导致的!不是我!
我姆妈心善,亲自来医院赔礼道歉,住院费哪一分不都是我哥掏的?
连你那张刻薄嘴吃的饭钱,都是我哥给的!你还想怎么样?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你……你胡说!钱?谁稀罕你们的臭钱!要不是你个搅家精,老头子能躺在这儿?我跟你拼了!”
她不管不顾,像头发疯的母兽,再次低头朝林秀芳撞去,双手胡乱抓挠。
两个女人瞬间扭打在一起,污言秽语、尖叫撕扯声充斥了小院。
林秀芳仗着年轻力壮,一边格挡一边反唇相讥。
张桂花则状若疯癫,枯瘦的手指不管不顾地抓挠。
自从林富军掏钱付了周远山住院的费用,亲家母亲自上门斥责了林秀芳不敬长辈之后,林秀芳确实收敛了许多,学会了夹起尾巴做人。
而且,家里很多活她也学着干了起来。
可张桂花却不领情了,反而变本加厉地找她的茬,一点点的把林秀芳憋着的火气全拱了出来,今天终于彻底爆发!
混乱中,缩在徐美华怀里的周念薇,一股莫名的兴奋感悄悄爬上了她的心头。
她攥紧的小拳头微微松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嘴无意识地、带着点快意地轻轻翕动:
“打呀……使劲打呀,打起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