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华回来得稍晚,迈进院门时,脸上带着压不住的喜色,扬声便朝堂屋里喊:“爸!姆妈!有天大的好事!”
院子里静得出奇,堂屋门敞开着,里头非常安静,没人应声。
他心下纳闷,先拐进了厨房,只见灶台前只有林秀芳一个人。
她正闷头炒菜,锅铲刮着铁锅哐当作响,那张脸拉得老长。
“怎么回事?”周清华凑近灶台,热气混着菜油味扑面而来,
“今天怎么是你在做饭?徐美华上哪儿去了?”
林秀芳把锅铲往锅里一撂,冷笑一声:“哼,我哪里比得上人家……”
“怎么啦?她还敢欺负你不成!”
周清华的声音,顿时扬高了。
“人家现在可硬气了,”
林秀芳把菜盛进盘里,声音里透着酸意,
“买了猪、牛、羊肉,全拎去了隔壁,孝顺别人去了。爸和姆妈连肉骨头都嗦不到一根。清平也跟着去了,连那个小丫头片子都抱走了。”
周清华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哪里来的肉?”
“还能是哪里来的?当然是你的那个好弟弟下班后买的呗。”
林秀芳把盘子重重放在灶台上,
“姆妈气得在屋里躺着呢,爸蹲在门口抽了半天闷烟,刚往后院去了,如今就剩我在这里忙活!”
“嘿,还真是反了天了!”
周清华将咯吱窝里的黑色公文包往林秀芳手里一塞,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
“我找周清平算账去!”
可他还没跑出院门,身后就传来了一声低喝:“你给我站住!”
周远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堂屋门口,沉着脸,目光如炬。
“爸!清平和美华不懂事,故意下您和姆妈的脸面,我得去教育他们一下!”
周远山不紧不慢地掏出烟袋,就着天色点上:
“教育什么?骂他们不该把肉拿去孝敬你二叔?还是骂他们不该请远怀一家人吃饭?”
周清华被问得一怔:“可、可他们连问都没问您一声……”
“问什么?有什么好问的?”
周远山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低沉,
“上次美华娘家来人,你妈背着背篓躲出去,我推说去镇上办事,家里连顿像样的饭都没张罗。
现在人家自己买了肉请客,我们有什么脸面去过问?”
这话说得周清华哑口无言。
林秀芳在厨房门口听着,忍不住插嘴:
“爸,话不能这么说,清平本来就该上交养老钱给您和姆妈,买了肉当然也该孝敬您和姆妈……”
“上交养老钱?孝敬我?”周远山瞥了她一眼,
“你和清华上个月交了多少养老钱给我?清平又交了多少?真要算这笔账,你们脸上能光彩?”
林秀芳顿时噤了声,缩回厨房去了。
论上交养老钱,那还是周清平老实,每月都按时按约定过的金额给。她和周清华那当然是能赖就赖,不能赖就拖。
天色渐晚,隔壁院子里隐约传来了笑语声,肉香随风飘过墙头。
周清华站在原地,拳头紧了又松。
“你刚刚鬼喊鬼叫的,说有好事情要告诉我和你姆妈。”
周远山磕了磕烟袋,目光如炬,“到底是什么事?”
周清华这才想起自己的公文包来。
他迅速跑进厨房,拿出公文包,语气重新振奋起来:
“爸,你到堂屋里来!”
然后,周清华又跑进主屋,将还在生气的张桂花也叫了起来。
林秀芳也进屋将周念祖抱起,好奇地围在了周清华的身边。
“爸、姆妈,好消息,我们发财了!”
周清华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钱。
“这是姆妈上回投的一千块钱,这二百五是利息钱。”
“这……这么多!”原本还一肚子火气的张桂花顿时睁大了眼睛,一把接过钱,手指颤抖地数了起来。
刚才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脸上绽放出了惊喜的笑容。
“可不是嘛,本来我都不想从富民哥那取出来的,想着能利滚利。但是爸不相信我,我只好去找了富民哥。
爸,您也看看呗,投一千块钱,一个月的利息到手有二百五!”
周清华一脸得意。
周远山这才放下烟杆,迟疑地看向周清华:“利息真有这么高?”
周清华还没开口,林秀芳就抢着开了口:
“哎呀爸,您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和清华呢?我娘家人搞的项目,能不靠谱吗?
您要是实在信不过我们,以后不投钱就是了。
反正,这二百五十块钱的利息,您是实实在在拿到手了。”
“哎,别别别!”张桂花急忙打断,
“秀芳啊,你别理他,你爸就是个老顽固。这钱呀,咱们还得继续投,这么赚钱的事,不投才是傻子呢!”
张桂花此刻已是心花怒放,手里紧紧攥着那厚厚的一沓钱,仿佛攥着她全部的希望。
她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刚才因为周清平一家而起的闷气,早已经被这巨大的喜悦冲得无影无踪。
“杀鸡!今天必须杀只鸡庆祝庆祝!”
张桂花声音洪亮,腰杆也挺直了,
“秀芳,别弄那些青菜了,去鸡笼里把那只最肥的老母鸡抓来!清华,你去村头打点酒回来!咱们也好好吃一顿!”
林秀芳见婆婆如此高兴,自己也脸上有光,脆生生地应了一句“好嘞!”,立刻喜滋滋地照办去了。
周清华也应声而动,院子里顿时充满了欢快忙碌的气氛。
周远山看着兴奋的老伴和大儿子、大媳妇,又吸了一口旱烟,目光望向隔壁。
耳中隐约传来隔壁的欢声笑语,他再嗅了嗅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肉香味,心里最后那点疑虑和因老二一家“不懂事”而产生的别扭,似乎也被眼前这实实在在的“收益”冲淡了。
他想起周清平每次上孝敬钱时的沉默,又对比大儿子此刻拿回来的“真金白银”,他心里的天平彻底倾斜了。